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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4:18:19 作者: 三碗過崗
    張訓的架在鼻樑上的金屬框眼鏡讓他身上的書卷氣看起來更重,做的事卻相當有辱斯文,他嘆了口氣:「切菜板有沒有?多好的東西,打不過你還可以當盾牌嘛。」

    樓道暗淡的光線配上張老師的諄諄教誨,在陳林虎的眼裡仿佛成為狗頭軍師出邪門歪道的主意時的場景。

    陳林虎打架鬥毆十數年,第一次在這方面接受理論教育,頗覺自己經驗不足,仍需努力進取。

    等蔣向東等人都清出樓道,小馮太太才穿著嫩黃色的睡衣,踩著涼鞋走下樓:「丁姐,還好嗎,要不要幫忙呀?」

    「誰給那男的打得鼻血都出來了,好傢夥,悠著點兒吧,這虎的,小心被訛,」小馮先生也拎著掃帚回來了,邊上樓邊「丁姐,那倆王八犢子我給趕走了啊,有啥事兒上四樓招呼聲。」

    丁碧芳的臉上血色全無,妝容似乎都褪成慘白的牆皮,口紅被咬得斑駁,努力壓平聲音里的顫抖:「沒事,什麼事都沒,你們休息吧,給你們添麻煩了。」頓了頓,又挺起胸膛看一眼陳林虎,「放心,他出事我擔著,沒你的事兒。」

    言罷,逃也似地拉開門,倉皇地鑽進門裡。

    只留下二樓樓道里站著的幾人面面相覷。

    小馮先生對著張訓和陳林虎尷尬一笑,推著自己媳婦上樓回屋。小馮太太不樂意地大聲嘟囔:「什麼人吶,死要面子活受罪。」

    陳林虎對小馮太太的記憶一天之內幾次反轉,從嘴碎八卦到喊老公攆人再到事也做了還要嘚嘚兩句,鄰居的形象像是隨意劈砍出的四不像雕像,倒是她老公小馮先生,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提起此人,陳林虎的記憶還是會第一時間和掄掃帚掛鉤。

    深夜是人間狗血午夜檔的最佳演繹時間,此刻演員紛紛散場,張訓都夾著他那本詞典,推推鼻樑上的眼鏡喊了一聲陳林虎:「早點兒睡吧少房東,再一會兒天都亮了。」

    很有些宣布下課的意思,隨即打著哈欠退回屋內,「咣當」拉上門。

    陳林虎原本鼓起了奮戰三小時的戰意,沒想到三分鐘就解決戰鬥,甚至連收尾都沒輪到自己,沒能發泄完畢的厭煩和憤怒像是被扔進涼水裡燒得通紅的鐵塊,只剩大團不情不願的煙霧,做夢一般飄下樓準備回家。

    到了家門前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發現防盜門關的嚴絲合縫。

    他出來時沒關門,不知道是哪位看熱鬧的好心人,順手替他解決了這個煩惱,就是沒考慮過他帶沒帶鑰匙。

    陳林虎把褲兜翻遍,鑰匙手機一樣沒拿,兜比臉乾淨。

    偏偏老陳頭心寬似海,耳背又喜歡蒙頭睡覺,出門前陳林虎還貼心地替他把臥室門關上,導致現在孫子在門口敲了兩分鐘的門,他還在夢裡跟周公玩擊鼓傳花。

    已經是後半夜,再敲下去就算擾民了。

    陳林虎一屁股坐在樓梯上,樓道里的聲控燈熄滅,沉悶的夏夜籠罩了他。

    黑漆漆的不算熟悉的城市,帶給他無窮的幻想和不見前景的未來。

    手上的傷口一抽一抽地疼,就像他高三打的最後那一次架。其實那時候他眉毛上的傷口已經癒合大半,但說不清是哪兒還在抽疼。

    他想起陳興業從後視鏡里看他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個異類,一個污點。

    而隨後的高考仿佛也驗證了陳興業對他的看法,陳林虎確實無法達到陳興業給他安排的標準線。

    不知道是因為羞愧還是為了逃離,陳林虎填上了自己能去的最好的一所大學——儘管這不是陳興業滿意的學校——飛也似地來到寶象市。

    然後大半夜被關在門外發呆。

    陳林虎「啪」一下拍死一隻爬到腿上的蚊子,一樓的聲控燈亮起,驚起一灘飛蚊。

    他像是迷失在前進道路上一樣迷失在這個夜晚,找不到目標也沒有可奮鬥的方向,乾脆獻身人類事業,和夏夜的花腿蚊子展開了長達十分鐘的戰鬥。

    等陳林虎的戰績已經可以鋪出兩個「正」時,頭頂傳來一聲悠悠的嘆息。

    大半夜的嘆息就跟鬼片的開場曲一樣令人頭皮炸裂,陳林虎猛地竄起:「臥槽!」

    「臥槽!」二樓樓梯上站著的張訓也嚇了一跳,「你起跳不要前置動作啊?」

    兩人的動靜讓一到二樓的聲控燈全部亮起,張訓鬼一樣隱沒在黑暗裡的臉露了出來,熬夜到現在活死人一樣的臉色也沒好看到哪兒去,氣若遊絲地道:「嘛呢?拍棺材板兒呢,擱這兒『啪』一下『啪』一下,我還以為熬夜太久幻聽了,出來逮我的幻覺來了。」

    這人估計多少是有點兒不正常,大半夜話都這麼多。

    張訓又說了一句毛骨悚然的話:「我站這兒看了一分鐘,才確認你不是幻覺。」

    陳林虎聽得頭皮發麻,掃了他一眼,緩了口氣兒坐回台階上,繼續拍蚊子:「沒事,我當蚊香。」

    張訓覺得這個冷漠中透出冷笑話本質的回答的確是陳林虎的風格,有些麻木的神經漸漸甦醒,把笑意傳遞到位,忍不住揚起嘴角。

    「鑰匙呢?」張訓也不閒扯了,直奔主題,「手機?跟陳大爺打個電話?」

    陳林虎坐在台階上,頭也不抬地回答:「沒拿。」

    兩個字說的氣勢磅礴,跟他本人此刻的落魄毫不搭邊兒。

    張訓盯著陳林虎的頭頂瞧,後者的頭髮烏黑的像是一個落筆過重的墨點兒,倔頭巴腦地杵在無法融入的夜晚的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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