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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2:20:44 作者: 糯糰子
婦人柔聲:「多謝掌柜。」
「夫人客氣了。」掌柜笑得和藹,又細細將藥包好,都是些止血的傷藥,「若是疼得厲害,就含上這個,一片就成。」
早在那婦人開口時,茯苓就頓在原地。雖有幃帽擋著,聲音卻騙不了人。
這婦人,便是先前她和綠萼提過的,肖像沈鸞的那一位。
思及綠萼,茯苓雙眸晦暗,目光低低盯著腳尖。
那掌柜還在和婦人說話:「若是在河裡泡過,傷口興許會發炎,這天還下著雨,更得留著心。」
茯苓為之一振,猛地轉頭望向婦人,她疾步向前:「敢問夫人可曾在天水河遇見一女子,那女子約莫……」
夫人一驚,隨即搖頭打斷:「不曾,是我家小兒貪玩掉進水中,幸而沒出大事。」
茯苓眼中失望落寞,她喃喃鬆開攥著婦人的手,趔趄兩三步:「是我唐突了,請夫人恕罪。」
雨聲潺潺,阮芸望著茯苓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少頃,門口匆匆走進一人,那人冒著風雨,腳上一雙棠木屐,袖口上的雨珠甩開,方朝阮芸走去:「芸娘。」
他自掌柜手中接過藥包,扶著阮芸上了馬車。
丈夫滿臉憂愁落寞,阮芸心知肚明:「可是他們又不讓你進去?」
自家姐姐十八年前不滿父親指派的親事,於定親前離家出走。阮父惱羞成怒,當下和大女兒斷絕父女關係。
這麼多年,只有阮芸苦苦尋求姐姐的下落。先前聞得天水鎮神女一事,阮芸總覺得事有蹊蹺,她懷疑姐姐也是叫神女帶走的。
不想剛到天水鎮一個月,阮芸還未曾尋得姐姐,那神女的謊言不攻自破。
這幾日衙門都有家人前去認領自家孩子,或是領回人,或是捧回遺物,阮芸一連去了五日,都被拒之門外。
衙役見是她,苦著一張臉將人攔下。
今日那位大人物在衙門,他可千萬不能在這關頭上出了岔子。
衙役:「夫人,您姐姐真沒在名冊上,快快回家去罷。」
神女每次帶走一人,家中總會擺宴請客,又將名字寫在冊子上,供在佛前。是以那些失蹤的女子,都能在名冊上找著,年月日也記得清清楚楚。
然衙役將那冊子翻了好幾遍,也未曾找到一名外地來的阮姓女子。
「夫人,小的和你直說了罷,這裡頭真沒您姐姐,您若是再這般無理取鬧……」
朦朧雨霧中,衙門洞開。
只見一人身著鴉青色彈墨鶴紋織錦緞長袍,煙雨自他身側拂過。
縣令舉著傘,小心翼翼候在一側。
衙役見狀,趕忙將阮氏趕到一旁,深怕擋了貴人的路。
可惜他低估了阮芸尋姐的心思。
顧不得淋著雨,沈氏撥開衙役攥著自己的手,快步朝裴晏走去。
一眾衙役手握腰刀,齊齊將阮氏圍住,刀光鋒利,銀白光影齊刷刷,足夠嚇人。
阮氏的丈夫晚了一步,忙跑到阮芸身側,隨妻子跪在台階上。
遙遙朝裴晏叩首。
門首左右立著兩盞戳燈,光影灼目,映在裴晏眼中。
雨幕輕飄飄,冷意簇擁著裴晏。他仰首,漫不經心往台階下瞥去一眼:「那是何人?」
縣令雙膝跪地,心下叫苦不迭,不知一個小小的天水鎮,五皇子也會踏足。他低垂著腦袋,戰戰兢兢將阮芸一事道出。
「這女子是滄州來的,下官已和她說過多回,她要尋的人並不在名冊上,然她總是不信,日日來衙門前堵著,說是要進去看一眼方死心。」
後院存的,都是逝去女子的遺物。死者為大,除父母兄弟姊妹外,其他人都不得入內。
阮芸的姐姐不在名冊上,自然不得入內。
雨淅淅瀝瀝下著,蒼苔濃淡。
雙膝跪地,阮芸伏跪在地,額頭貼著地面,不肯起身。
裴晏目不斜視,自阮芸身側走過。
縣令額角冒著薄汗,連聲道歉:「是下官的不是,叫人驚擾了主子。」
縣令撐著油紙傘,大傘撐在裴晏頭頂,縣令通身澆了個透。
他渾然不覺,只道:「這女子許是魔怔了,找了她姐姐十八年……」
裴晏忽的駐足,側目,視線懶洋洋在那女子背影上拂過。
縣令陡然肩膀僵住,看看阮芸,又看看裴晏。他小心打量裴晏的臉色,可惜裴晏那雙眼睛靜默如晦,似山谷幽幽青松,從容淡雅,不可侵犯。
……魔怔。
很久之前,也有人用同樣的詞語形容裴晏。
彼時他在尋沈鸞,茫茫人海,但凡有人看見相像之人,裴晏總會不遠萬里飛奔過去。
雖然次次撲了個空。
他至死也未曾再見過沈鸞一眼。
青玉扳指緊扣在手心,裴晏目光忽沉,只一個眼神,李貴當即心領神會,朝女子走去。
縣令愕然瞪大眼。
他是親眼見過裴晏在地牢中如何折磨犯人的,不想他會因為一個女子網開一面。
裴晏沒管身後人,他走得極快,眼中陰鷙冷冽。
他又想起了前世,想起了前世和沈鸞的陰差陽錯……
松石綠花鳥彩繡軟簾掀開,裴晏瞳孔緊縮。
雨絲飄渺,落入車內。
沈鸞一身楊妃色彩繡織雨錦春衫,簪花戴金,杏眸輕闔,懶懶倚在車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