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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2:20:44 作者: 糯糰子
「想為戶部尚書求情?」
李貴欲言又止,終不敢多言。
裴晏懶懶將奏摺丟向一旁,少頃,方低笑出聲:「朕若是真納妃,她就真該惱朕了。」
裴晏還記得那年,春光無限好,不知誰家女子朝自己丟了桃花枝。後來不知誰起的謠言,說是裴晏要納那人為妃。
沈鸞聽說,氣勢洶洶尋上門,少女遍身綾羅,雲堆翠髻,氣紅了雙眼。
她喊他阿珩。
她質問他納妃一事是否屬實。
又在裴晏甩袖離開時,急急提裙追了上去。
沈鸞雙眼發紅,攥著裴晏衣袖,低聲和他道歉。
「阿珩,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別納妃好不好?」
彼時烏金西墜,晚霞滿天。
少女眼中只有心上人一人的身影。
裴晏輕瞥一眼沈鸞,面無表情將她攥在手中的衣袖抽走。
一言不發,離開了。
回憶戛然而止。
榻上的裴晏奄奄一息,笑容虛弱,似是在自言自語,裴晏低喃,像是在回應多年前,那個春日黃昏,沈鸞的問題。
他說:「好。」
……好。
他再也不納妃了。
燭光搖曳,躍動在裴晏眉眼。
他輕輕笑了笑。
滿屋靜悄悄,無人回應他的話。
……
裴晏身子抱恙的消息終瞞不住。
其實也無須瞞著,單就裴晏在朝堂上暈倒了三回,以足以證明他身子的虛弱。
有戶部尚書的前車之鑑,文武百官不敢再勸裴晏納妃充盈後宮,只明里暗裡,偷偷暗示了裴晏幾回,想將族裡的小王爺過繼給裴晏,以做儲君培養。
冬去春來,滿園春色關不住*,裴晏著一身石青寶相花紋狐狸里長襖,慢慢在幽徑上行著。
身子日漸虛弱,前日偶感風寒,裴晏連咳了一整夜。
李貴進殿伺候,無意間瞥見痰盂,驚得眼睛都圓了。
雖竭力忍著,然通紅的眼角仍是毫不留情將他出賣。
裴晏又咳血了。
自那次金鑾殿前暈倒,裴晏已不止一回發覺喉嚨腥甜,即使李貴隱忍不說,他也猜得到。
冬雪消融,湖面上的冰隱隱有裂開跡象。然時處倒春寒,氣候總歸是冷的。
李貴小心翼翼攙扶著裴晏,寸步不離。怕他一人在殿中悶壞,又怕他在湖邊受涼。
斟酌片刻,終道:「陛下,這兒風大,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無妨。」裴晏擺擺手,只一句,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李貴忍著眼中淚水。
裴晏:「擺駕蓬萊殿。」他轉首,視線悠悠在那柳垂金絲上掠過,「朕想……再多看兩眼。」
再不看看,他怕以後連觸景生情的機會也無。
李貴徹底紅了眼眶:「陛下洪福齊天,定然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裴晏輕喃一聲,不再留戀,擺駕去了蓬萊殿。
殿中一如往日,金碧輝煌,珠寶生輝。
蓬萊殿日日有人灑掃,亦如沈鸞還在一般。
園中百花齊放,廊檐下的鐵馬在空中輕輕晃動,發出清脆聲響。
迴廊九曲八彎,竹影參差,映照在迴廊上。
茫茫日光中,裴晏眼前恍惚,視線直直落向前方某處。
他呢喃:「……卿卿。」
沈鸞好似就站在迴廊盡頭,少女一身楊妃色盤金彩繡襖子,亦如初見那般,高高仰著頭。
「你是誰,我怎麼沒見過你?」
「卿卿。」
裴晏又低聲一句,循著風,跌跌撞撞朝前走去。
他伸出手。
可惜只抓住一陣風。
裴晏皺眉,轉而四下張望,視線最後定在沈鸞的寢殿。
菱花槅扇門推開,落入一整片暖陽。
裴晏跌跌撞撞往前奔去,沈鸞這回卻坐在榻上,她一身紅色嫁衣,少女眉目傳情,偷偷掀開紅蓋頭的一角。
媚眼如波,不過如此。
「阿珩,嫁衣我繡好了,你什麼時候來娶我呀?」
沈鸞向來不擅女紅,絲帕都不會織。然為了這嫁衣,終拾起一針一線,挑燈夜戰,終將這嫁衣織成。
「我、朕……」
眼皮漸重,裴晏想說話,卻發現什麼也道不出。喉嚨一片腥甜,他終忍不住,直直往前跌去。
可惜他只抓住了嫁衣的一角。
耳邊嗡鳴,此起彼伏的,是李貴等人的尖叫。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一天後了。
窗外蟲鳴鳥叫,日光透過月洞窗,懶懶落了一地。
這是……蓬萊殿。
窗下的妝檯和沈鸞離去時一樣,銅鏡立著,好似隨時等候主人回來對鏡描眉畫妝。
裴晏扶著榻坐起,忽的發現自己手上還握著一物,是沈鸞未來得及穿上的嫁衣。
他勾唇,驀地又連著咳好幾聲。
李貴端著漆木茶盤,匆匆進殿:「陛下!」
裴晏擺手,習以為常從李貴手中接過溫水,拿水漱了口,又喝了半碗藥,終覺好些。
李貴垂手侍立在一邊:「陛下,奴才去喚太醫……」
「不必了。」裴晏雙目微閉,「朕想再睡會。」
李貴紅著眼:「陛下。」
手中的嫁衣仍在,蓬萊殿一直留著沈鸞當初在的樣子,故而薰香也點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