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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2:20:44 作者: 糯糰子
望月樓昏暗無光,任誰看都知曉裴晏並不在樓上,無非是知道沈鸞膝蓋受傷,故意叫她爬九層高樓罷了。
沈鸞搖搖頭:「我沒事。」
綠萼眼泛水光:「可是、可是……」
「後天是我母親的頭七。」沈鸞緩緩轉過頭,目光和綠萼對上,「沈家還有幾百人口在詔獄。」
生死不明,她總不能坐視不管。
「可是陛下他……」綠萼低首。
以裴晏如今的作為,根本不可能放過沈家。
綠萼咬唇,冒著大不敬:「六王爺已經在回京路上,他和郡主向來要好……」
六王爺裴煜與先太子同為一母所出,性情卻截然不同。少年意氣風發,鮮衣怒馬,一國之將,手握兵權。
可惜遠水救不了近鄰。
何況以裴晏的性子,裴煜能否平安返京都不確定。
理清這層關係,綠萼慢慢垂下頭,抿唇不語,認命攙著沈鸞往樓上走。
夜已深,窗外飛雪如棉絮,寒風呼嘯,不多時,綠萼手中的明瓦燈悄然熄滅。
燭光用盡,只剩下滿屋的黑暗。
幸好已抵達樓頂。
如之前所料,裴晏並不在此處,不知何時才出現。
望月樓設三門六窗,冷風魚貫而入,身處其中,猶如墜入冰窟。
往日望月樓是擺設筵席所用,興許還有用剩的燈燭,綠萼安頓好沈鸞:「郡主,奴婢找找裡屋還有沒有火燭,去去就回。」
沈鸞頷首。
天冷,身上的冬衣比並不足以御冷,指尖僵硬發紫,沈鸞攏緊襖子,倚在朱柱閉目小憩。意識漸漸渙散,恍惚間好像聽見了母親的斥責。
「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多穿點。茯苓和綠萼呢,這兩丫頭怎麼回事,都不看著你點。」
……母親、母親。
沈鸞低聲呢喃,睜眼,四下尋找沈氏的身影。順著聲源往前走,沈鸞推開門。
沈氏好似就在眼前,罩著石青銀鼠褂,鬢間挽著珠釵,嘴上雖是呵斥,眼底卻全是縱容寵溺。
「大冬天的還跑出去踏雪尋梅,整個京城也就你有這個興致,仔細傷了風。」
是了。
她和裴晏的初遇,就是在這樣的風雪天。那年雪大如席,沈鸞和太子打賭輸了,只能依照約定出門為其折梅枝。仗著對宮中地形熟悉,沈鸞不讓宮人跟著,孤身一人跑入雪中。
不曾想雪迷了眼,沒多時沈鸞便在宮中迷失路,誤打誤撞闖入一座陌生宮殿。
宮殿久未修繕,斑駁破舊,只殿外兩株紅梅開得正歡。門上的鎏金銅環褪了色,鏽跡斑斑,沈鸞輕扣門響。
無意間竟推開了門。
一人從殿內緩緩走出,那人著一件半舊竹青長袍,劍眉星目,沉穩清冷。
透過茫茫雪色,沈鸞猝不及防,和裴晏對上了眼。
那時少女懷春,一腔愛意炙熱,天真以為初見即是永遠,以為海誓山盟可以永存。
只可惜,只可惜……
眼前白霧迷茫,雪珠子錯迷了眼。
沈鸞往前踉蹌半步。
她好像看見了那日,雪綻紅梅,少女輕倚梅枝,捧著小手爐,雲鬢珠釵,沈鸞穿一件楊妃色盤金彩繡襖子站在雪中:「你是誰,我怎麼沒見過你?」
以及後來陽春三月,柳垂金絲。
沈鸞提著新學會的桃花酥,興沖沖送到裴晏跟前,卻無意聽見對方的小名:「阿珩,這是你的小名嗎?那我以後也要叫你阿珩。」
阿珩,阿珩。
雙足忽的失重,風雪茫茫,沈鸞好似聽見身後綠萼撕心裂肺的哭聲。
漫天飛雪瀰漫。
再然後,風聲掩過了一切。
第二章
「……卿卿,卿卿?」
沈氏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落下。
沈鸞猛地睜開眼,忽從夢中驚醒。
入目紗帳垂地,四面牆壁玲瓏精緻,室宇華麗,鋪陳奢靡。
黃花梨大理石案上設著筆墨寶硯,左邊紫檀木槅子上掛著青玉比目磬,右邊的汝窯美人瓶供著數枝秋菊。
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閨房。暖意融融,和夢中鋪天蓋地的嚴寒大相逕庭。
沈氏輕倚臥榻邊,手握巾帕拭去沈鸞額角的薄汗。她捂嘴笑:「夢見什麼了,這滿頭的汗,還一直喊太子殿下?」
意識回籠,寒意漸退。
沈鸞怔忪搖搖頭,皺眉不語。
夢裡的一切似鏡花水月,稍碰即碎,模糊記不清,隱約只記得零星點滴。
她窩在沈氏懷中,小聲嘟囔抱怨。
「好像夢見阿衡哥哥了,我打賭輸了,他讓我去折梅枝。我跑了好遠好遠,天還下著雪呢。」
再後來,她便記不清了。
「果真是做夢。」沈氏笑笑,著人取了秋香色金錢蟒靠枕,供沈鸞靠著。
「前年殿下才吩咐人在院中種了數十株紅梅,你忘了?再不濟,蓬萊殿那邊也是種的紅梅,何須你親自跑一趟?」
房裡的綠萼見沈鸞醒了,忙端了清茶漱盂過來。
沈鸞漱口盥手完畢,又聽沈氏緩聲開口:「況且這才剛入秋不久,哪來的雪?」
……入秋?
沈鸞仰起頭,一雙杏眸如秋波。她本就長得好看,這會懵懂盯著人看,越發嬌俏動人,顧盼生輝。
「可不是。」沈氏輕點沈鸞鼻尖,又吩咐茯苓端了滴酥鮑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