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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2:02:20 作者: 明開夜合
陸一航將備課本翻開,挽起白襯衫的衣袖,轉身在黑板上利落地寫下一串式子,「剛才夏老師講到……」
沈希在聽,但是無法從陸一航的話中聽出意義。她在注意他每個字的平仄發聲,聽他仿佛是一把石子投入水中,那樣好聽的聲線。
接下來的幾天,沈希自動地從最後一排坐到了第二排。這樣,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陸一航衣袖上沾染的粉筆灰,看到他在講題目時習慣皺起來的眉頭,看到他在學生們自習時,在桌面上敲擊著節奏的手指……
久了之後,同學們都會在課間和陸一航開玩笑,而沈希也在這些玩笑中,了解了陸一航的一些基本信息。
二十一歲,大三升大四,正在預備考研。摩羯座,而女生們給予的定語是「悶騷的」。AB血型。喜歡打羽毛球,籃球也打,但是不熱衷。專業是精算。有女朋友……
最後這一條,引起了不同程度的譁然。有的開始轉移目標到陸一航的戀人,有的則心灰意冷徹底斷絕了對陸一航緋色的幻想。
沈希說不清楚自己屬於哪一種。她照例偷偷觀察陸一航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也不放棄留意關於他和他女朋友的戀愛史。
在她十七年的生命里,並沒有什麼經驗可以為這種情緒佐證。她會和其他女生一樣,對著飛奔而過的運動少年發出誇張的讚嘆,討論他優美的肩胛骨和運球的姿勢,也會時不時購買那些花花綠綠的雜誌,仔細研究每一張印了美少年完美側臉的照片,還會將自己帶入到看過的無營養小說中,極力發揮瑪麗蘇的潛能。
可是,她知道陸一航不一樣。
她不敢細想,不敢幻想,不敢加入討論。只敢在陸一航目光游離的時候,轉過頭去捕捉他眼角的一顆極小顏色極淺的痣,在他寫完板書轉過身的瞬間感到心臟跳動頻率明顯不同。
這天,她鼓足勇氣,在課後習題中,挑了一道自己完全沒有半分思路的題目,拿上紅筆和書,裝模作樣地問問題。
陸一航將書接過去,輕聲讀了一遍題目,然後捏著紅筆稿紙上寫下基本條件,「這道題,第一步先求導……」
她在陸一航講解的過程中,適時地「嗯」著,表示自己跟上了他的節奏。
頸側也有兩顆痣;耳垂很薄,感覺要是和日韓偶像一樣打上耳釘,也會很好看;衣領和衣袖都很乾淨,生活習慣應該不錯;果然最好看的還是眼角的痣,好似一個標記,將他從千千萬萬的人中區別了出來……
「懂了嗎?自己下去算一算吧。」陸一航將筆和書遞還給她。
她接過,猶豫了一會兒,「老師,稿紙能不能……」
「哦拿去吧,還是要自己算啊。」
她將繳獲的戰利品小心翼翼地攤在桌上,寫滿了公式和思路的稿紙上,字跡遒勁好看。紅筆和書本的封面上沾上了粉筆灰,她將手指靠上去。
好像有溫度一般。
她迅速地蜷起手指。
[陷落]
很多時候,你會期待和某個特定的人產生交集,卻從來沒有將這種期待當真過。
一個星期之後,夏老師按時回來,陸一航的代課生涯也正式結束。沈希所擁有的陸一航的唯一聯繫方式,是他第一天代課時在黑板上寫下的電話號碼,伴隨著「有學習上的問題可以找我」的說明。
學習上的,問題。明顯不是可以隨便打的電話號碼。也不是可以隨便打電話的關係。
沈希意料之外的交集,發生在補課即將結束的八月份。
那天她貪涼喝了太多的冰飲,又在空調下吹了很久,快放學時開始發燒,骨頭裡都汩汩地往外泛著疼。跟夏老師請了假之後,就背著書包拖著腳步往外走,到達一樓時再也邁不開腳步,坐在台階上像漏風的破風箱一樣喘著熱氣。
離婚了又各自有了家庭的父母,住得並不近,況且自上次大吵一架之後,她就打定主意獨自住在被父母遺棄的老房子中,不到絕對必要的時候,堅決不與父母聯繫。
她腦袋迷迷糊糊的,想著自己這算哪門子的殘酷青春,寫出來都沒有人想看的俗套老梗。
她又坐了十多分鐘,準備一鼓作氣走到門口去叫計程車。
這個時候,灰撲撲的水泥地上現出一道被拖得長長的影子,沈希抬頭,看到了落日下陸一航的身影,逆著光的輪廓清瘦,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她心跳驟然加快。陸一航走近躬下身,問:「怎麼了?」
發燒伴隨的耳鳴一陣強過一陣,然而他的聲音像是含著冰涼的水汽,就那麼破開她灼熱混亂的思緒。
她說,「發燒了。」
隨即陸一航的手背靠上她的額頭。微涼的溫度。
陸一航說:「你等等。」
她點點頭。
陸一航上去後不久就下來,將她扶起,然後抓住她的手臂繞過肩頭,說:「走吧。」
她腦海里嗡地一聲,思維瞬間短路,半天才回過神,然後依言爬上陸一航的背。
發燒的時候,一丁點的顛簸都晃動得難受,夕陽在玻璃和建築的金屬牆壁上的反光忽上忽下。她像是被拋入深海中的一隻舟,在怒濤中被拋出去拉回來,又拋出又拉回來。天地倒懸,雲層的縫隙里散發出刺目的白光,讓她眼睛腫脹刺痛得落淚。
神志清醒時,夜幕已經降了下來。陸一航坐在一旁玩著手機,醫院裡冰冷的光線也似乎帶著消毒水的氣息,陸一航白皙的側臉如同沒有活的氣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