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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2:02:20 作者: 明開夜合
在大巴連續的晃動之中,清鳶臉頰硌著周楫肩膀的骨骼,做了一個喜悅的夢。
在夢裡她終於不覺得孤獨了。
5
傍晚風起的時候,清鳶總會想像那些瞬息萬變的雲是一頭趕著回家的野獸,因為太過心急以至於泄露了行蹤。
從辦公室望過去的天空被染成燦金的顏色,夏天還未徹底過去。他們像是坐在一輛車上,向著名為高考的大山疾馳而去,還未抵達,卻已經觸及到了山體投射而下的陰影。
班主任手裡捏著第一次模擬考試的總分表,低頭找「徐清鳶」的名字。
是該敲定越過大山之後繼續前進的方向,然而清鳶沒有絲毫想法。這個學生普通得近乎透明,因長期缺少溝通,班主任都不知道如何提出有建設的指導意見。但清鳶近乎無所謂的態度讓他失望,嘆氣之後沉重地叮囑:「高三爭分奪秒,早點替自己的人生做決定吧。」
「一模」的成績單要帶回去給家長看,並且協定一個目標誌願,在表格上簽字。
清鳶把成績單和表格放在桌上,徐懋國一進門就能看見。她躲回自己的房間,在書本壘起的堡壘後方寫一些只有自己能夠看懂的詩句,直到門板被拍得咚咚響。
徐懋國捏著成績單指著她的鼻子痛罵,他們吵過的架太多,以至於罵人的詞句都無法翻出新花樣。許是她面對人生大事這般麻木的模樣終於讓徐懋國忍無可忍,他在激怒之下揚手朝她臉上扇去。
在間隔一段時間之後清鳶才感覺到痛,抬眼所見的徐懋國連同這間苟延殘喘的屋子,都讓她覺得感覺到一種冷硬的失望和恨意。她沒換拖鞋,摔上門跑下樓。
對面吉他教室亮著燈,清鳶一口氣跑到門口才停下,剛要敲門,發現門並沒有鎖,裡面傳來一道女人的聲音。清鳶屏息。
「……我很高興你想通了。」
「和想通沒什麼關係,只是方程他們不想繼續堅持了。」
「不能兌現的才華對你自己,對別人都是一種負擔。我承諾一定傾盡資源包裝你,最多三年,周楫,你一定會紅……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北京?」
「還沒定。」
「去之前聯繫我……」
清鳶退到樓下,幾分鐘後,看見樓梯盡頭走下來一個人,是那日在梧桐樹下同周楫交談的女人。
清鳶回到二樓,推開了門。周楫垂首坐在鋼琴前面,在她進門的瞬間抬起頭,「……阿清,你怎麼了?」他看向她的腳,她才發現自己腳上只穿著一隻拖鞋,另一隻不知道什麼時候跑掉了。
清鳶走到周楫面前蹲下身,「……你要走了嗎?」
「嗯。」他低頭,望見她臉頰紅腫,伸手輕觸,「怎麼了,是不是你爸……」
清鳶把頭靠在他的膝頭,她以為自己是不會哭的,她已經很少會為了純粹的難過而哭。
「周楫,我跟你一起走,好不好?我不怕吃苦,我什麼都能做……」
風搖葉子的聲音,細聽起來像是海浪鼓譟。周楫垂下眼睛望見少女瘦弱的肩膀,想到那天她枕在自己肩上,一團無盡的溫熱,非要給那個平凡的一天烙印下什麼不再平凡的意義。
他沒能說出拒絕的話,「好……我們一起走。」
6
在承諾帶她一起走之後,周楫定下出發的日期,幫她買了車票,約定那天早上他們在車站碰頭,然後一同出發。
因逃離的日期將近,原本面目可憎的一切都似乎變得有意義,雖然唯一的意義不過是證明她曾經在此痛苦地生活過。
清鳶不再和徐懋國吵架,凡他挑剔的她都忍讓。她在自己的堡壘里醞釀一封長信想留給徐懋國,想讓自己走得更負責任。
出發的前一晚清鳶徹夜未眠,拖出藏在床底下的行李箱,在凌晨五點的時候出門,將關門的聲音放到最小。
下樓,她望見對面音樂教室的燈熄滅了,猜想周楫應是先行一步去了火車站等她。
她心情一路雀躍,在車站廣場看著深藍色的天空泛出魚肚白,她想像再過幾個小時,她就會在躍升的太陽之下奔赴北方那座未知的城市,它應有爽朗的風,還有粗獷的雪。
天一分一分亮起,周楫卻始終沒來。清鳶有些慌,這才想起給他打電話,然而那號碼已經是關機狀態。
如果,如果她哪怕將幻想未來生活的時間分出一分鐘來細想周楫的話,就會發現那裡面充滿了漏洞,譬如他不知道她的身份證號碼,如何替她買車票;譬如兩人住得如此之近,為何一定要到車站碰頭。
清鳶漸漸意識到了那個可能,然而還是不敢相信,她盯著大樓前方的鐘,分針正在一點一點逼近那個出發的日期。她還在等,懷著「他一定會出現」的微茫希望。
天亮了。
清鳶拖著行李箱回到家,將那封擱在餐桌上還沒被拆開的長信撕得粉碎。
她想到很久之前那個遙遠的清晨,她被誰緊緊地抱在懷裡,遠離了那張白色的床。她看著白布逐漸覆蓋上那張已經靜止不動的臉,心裡還懷著微茫的希望。可她知道那個故事已經蓋棺定論了。
7
那大抵是清鳶過得最漫長的大半年。
十二月到來的時候,她收到一封信,發自北京,隱匿了寄件人的地址信息。信里周楫為自己的背叛道歉,他坦誠自己過於懦弱,無法肩負另一個人的人生。最後他說,「阿清,祝你一切都好。」信里附帶一張明信片,是北京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