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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2:02:20 作者: 明開夜合
一陣腳步聲停在身後,清鳶慌忙摘了耳機回頭去看,是早上撞上的那個人。他似有遲疑,問道:「怎麼了?需要我幫忙嗎?」
清鳶指向對面,「我家就在那兒,我不想回去……暫時。」
「哦。」他退後至樓梯口,在那兒停頓片刻,又說,「……上來坐一會兒?外面冷。」
就這樣認識周楫,在那個風仍料峭的早春。
音樂教室里堆著吉他、貝斯、架子鼓、鋼琴……具備一支樂隊的標準配置。周楫說自己是做民謠樂隊的,經常出入的那幾個青年都是他的隊員。這裡房租便宜,牆壁也做了隔音,因此他租下來做排練室兼公寓。他坐在鋼琴前的琴凳上,與清鳶隔了三米多的距離,十指指尖相觸又離開,始終侷促。他似乎不擅與人打交道。
「你是主唱嗎?」
「作曲,還有主唱。」
清鳶「哇」了一聲,「那你會彈鋼琴?」
周楫背過身去,在琴鍵上隨意按出一串音符。歡快簡單的調子,閉眼似乎行在綠意濃重的陰涼下,開得飽滿的紅色花朵兜頭而落。
「……還沒完成。」他收回手停頓片刻,看她在對面椅子上縮成一團,才發現自己似乎待客不周,「你……喝不喝熱水?」
他起身翻找許久,回過頭去十分歉意地望著清鳶,「抱歉,沒有一次性杯子了。」
清鳶卻知叨擾已久,且天色太晚,她站起身,「我該回去了。」
周楫將她送至門口,她踩著樓梯一步一步從光亮走向昏暗,停在最後一級台階的瞬間,難過的情緒風一樣蠻不講理地湧上來。
她回過頭,仰望站在門口燈光里的周楫的剪影,「能借我一百塊錢嗎?」
4
寬口馬克杯是貓爪的形狀,和周楫的純白色水杯放在一起。清鳶說總用一次性的過於浪費,就這樣自作主張地買了一個新的。
清鳶變成吉他教室的常客,聽周楫和隊員彩排,也和他們都變成了朋友。他們性格隨和,與清鳶想像中的玩民謠的人有很大出入。他們叫她阿清,有時候拿了她寫的詩來信手作曲,開玩笑說樂隊裡就缺一個專門作詞的,等清鳶來補這個位置。
那時候清鳶已不再迷戀日韓明星,而是瘋狂地喜歡朴樹,連上課都要把耳機線藏在高高豎起的衣領子裡聽歌。第一次聽周楫唱歌,清鳶覺得他聲音和朴樹有一些相似,不加修飾的嗓音有種直指人心的玄妙。
周楫和他的樂隊並不賺錢,大家過得拮据,樂隊之外還要打別的工進行補貼。但清鳶總是篤定他們能紅,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和機遇。
暮春的時候,樂隊在鄰市的大學有一場演出,周楫問她願不願意同去。打架子鼓的方程笑說:「那是周楫的母校,帥哥如雲。」
那個周六的上午,清鳶翹了補習課,與周楫他們在火車站碰頭,一道前往周楫的母校。她脫下笨重校服,換上了一條格紋的連衣裙,腳上方根的小皮鞋踩得有一些不穩。少女的四肢有種脆弱的美感,像冒芽的青色枝椏,距離含苞只有一段春天的距離
排隊進站的時候,清鳶的手肘不經意擦過周楫的手臂,像是風觸碰行在靜水中的小舟那樣輕。
演出在下午三點,但時間並不充裕,樂隊需要進行最後一次大彩排。她跟周楫他們擠在一片混亂的後台,中午只吃了一盒盒飯。周楫跟她說對不起,等演出結束之後再帶她去吃好吃的。
清鳶坐在一排的特等席,下午的陽光蒸得青草熱氣騰騰,樂隊上台的時候,從後方傳來熱烈的歡呼聲和口哨聲。周楫開口的瞬間,那些呼聲同時消失,讓人屏息的寂靜頃刻降臨,她與上千人同時行走在綠意濃重的陰涼之中,開得飽滿的紅色花朵火炬一樣兜頭落下。她熱淚盈眶,不因歌曲本身,因微光與微光的無聲呼應。
穿白色純棉T恤的周楫,坐在台上抱著吉他,垂眸的模樣與世無爭,只是傾訴而不尋求共鳴。她覺得他像風,像一道明淨的月色。
她想到在書上看見的那句詩,「那個下午的生命,算是因為你而有些不同吧,就像山風來過我的窗前,斜陽染過我的裙邊,就像暮歸時迷路的灰雀,闖入我的竹簾。」
演出結束,清鳶到後台去找人,但沒看見周楫。方程指一指不遠處,「周楫被他的一個校友叫走了。」
梧桐樹落下寬大的陰影,周楫與一個個頭高挑的女人站在樹下。他們交談的時間並不長,那個女人很快走了,周楫卻站在原地許久未動,葉間晃動的金色爬上他的肩頭,他的身影仿佛被樹的顏色徹底浸染,成為綠蔭本身。
周楫兌現諾言,帶清鳶和樂隊一起去校外的小吃街吃晚飯。他們坐在繚繞的煙火和沸騰的喧鬧之中,方程偷偷告訴清鳶,周楫讀大二的時候就輟學了,為了做音樂,已經和家裡決裂。
他們坐晚間的大巴回城,車行走在夜色之中,風從車窗漏進來拂過發梢,清鳶假裝睡著,頭偏過去枕在周楫的肩上。她眼睛睜開一條縫偷偷去看他,誰知正好與他低垂的視線對上。
那一剎那他的目光里無喜也無悲,只有湖中青荇暗綠濕潤的底色。然而只一瞬間他就笑了,伸手把清鳶的腦袋按下去,「快睡。」
清鳶閉上眼睛,卻說:「周楫,你那天為什麼要幫我?不怕我是騙錢的嗎?」
沉默一霎,周楫說:「因為我覺得你好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