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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2:02:20 作者: 明開夜合
周靜生合上鋼筆蓋子,轉過身來看她。陳綠莎第一次注意到,逆光之中,周靜生有那樣一雙好看的眼睛,像是盛著沉睡的湖。
他似乎不知如何安慰,走上前來,給了她一個笨拙的擁抱。
3
陳綠莎的童年,在周家搬走那一天真正結束。她似乎一夕長大,開始覺得學校里那些不知憂愁的笑臉幼稚得可笑。
兩年間,陳綠莎與周寧生最多的交流就是書信。她向他抱怨煩悶的生活,上漲緩慢的考試成績,也分享一些開心的事,譬如他們搬走的院子裡,薔薇花開了,還如以前一般繁茂。
信的末尾,她會留一句「問周靜生好」。
她的信,周寧生每一封都回了,但內容簡短,三言兩句的開解,或是勸她好好念書。有時,信封里會夾幾張照片,晚照,落葉,或是北國積雪的街道。
小升初的那個暑假,陳綠莎去了一趟北方。
周寧生又長高了,他站在出站口,高大的個子把白色T恤撐起來,整個人好看得耀眼,像是微風拂過夏日時,那些在自葉間落下的光。
等打過招呼,陳綠莎才發現站在不遠處角落的周靜生。他長高了,也瘦了很多,但仍未脫離「胖」的範疇。他穿著和周寧生差不多樣式的T恤,耳朵里塞著耳機,像個與世無爭的影子,直到陳綠莎看過去的時候,才抬起眼來與她對視。
暑假裡,周家兄弟連同周寧生的一位朋友,帶著陳綠莎從早到晚的瘋玩。周寧生的那位朋友叫衛愷,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對當地特色如數家珍。三人領著陳綠莎去去吃正宗的豌豆黃和驢打滾,在樹木蔥蘢的老胡同里走街串巷地尋一家最好吃的燒餅。
他們最常去一家溜冰場,陳綠莎平衡能力不好,每一次都摔得鼻青臉腫。
傍晚,整座城市在濃稠的暮光里如浪人微醺。
從溜冰場出來,周寧生從背包里拿出噴霧,處理陳綠莎手腕和腳踝上的瘀腫。
他半蹲著,動作輕柔和緩,仿佛在他指尖的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古董瓷器。
陳綠莎屏住呼吸,不敢低頭去看周寧生。他問了她許多句「疼不疼」,她笨拙地搖頭,不覺得疼,只是很慌,心裡又是說不出的歡快。但不明白為什麼,只有一點似懂非懂的茫然。
那個時候,周靜生就站在建築背光的陰影里,耳朵里塞著耳機,安靜如一道影子。
陳綠莎發育晚,直到上了初中,身體才開始飛快地抽條。
少女的骨頭裡像是埋了一把火藥,噼里啪啦燃燒,她常常半夜腿腳抽筋,痛到醒來。她給周寧生的信里,開始夾雜少女的委婉心事。信總是寫得晦澀難懂,但又會露出一些藏不住的尾巴,既怕他發現,又怕他不能發現。
周寧生的回信的頻率與內容照舊,仿佛對她囈語般的試探一無所知,回復她的仍然是大哥哥式的叮囑。
他給她的照片,她一張一張都收好了,夾在牛皮封面的活頁本里,厚厚一沓,將封面撐得鼓鼓囊囊。
年歲隨著本子的厚度一同增長,後來周寧生高中畢業,去了國內地質專業最好的學校學地質勘探;周靜生減肥成功,延續了他哥哥人見人愛的傳統,街坊四鄰總夸周家一門兩兄弟,一個比一個俊俏。
周寧生去讀大學之後,陳綠莎仍然同他保持書信來往,只是頻率再不如以前那樣頻繁,時常三個月寄一次,內容豐富,遠超過信件的範疇,成了一個重磅的包裹。周寧生也回以她同樣的內容,寄來大學裡隨手拍的照片,或是野外發現的稀奇古怪的植物標本。放假的時候,陳綠莎也會去周寧生的學校參觀,跟他逛地質博物館,聽他講那些礦石背後的故事。
陳綠莎妥善規劃著名時間,她想等考去周寧生同一個城市,再將這些長達數年的心事告訴給他。然而變化發生得猝不及防——周寧生畢業,即將出發去往西南邊境的深山裡,做一項特別重要的勘探實驗,歸期無定,可能需要很久。
陳綠莎連夜趕去,在周寧生出發之前,見了他最後一面。
那之後,陳綠莎的身份,就從「小時候鄰居家的小姑娘」,變成了「我女朋友」。
後來,周寧生囑咐她「好好學習,等我回來」,就這樣去了西南,一晃就是三年。
4
暴雨持續多天,淹了整片街道。
陳綠莎坐在教室第一排,塞著耳機聽歌。視野之中光線驟然微微變暗,她摘下耳機抬頭,「……周靜生?你怎麼搞得這麼狼狽?」
他穿著西褲和襯衫,膝蓋以下濕透,淌下的水弄得門前地磚濕漉漉的。
陳綠莎早上蹚水過馬路,讓水裡的尖銳物品劃破了腳踝,本以為並無大礙,一上午過去,整隻腳發麵饅頭一樣腫起來,每走一步都疼,無奈只能求助周靜生。
「堵車了,我從路口走過來的。」
周靜生將她攙扶至門口,微躬著背。陳綠莎驚訝,「你要背我?」
周靜生不說話,維持這個姿勢。她便爬上去,說:「你可別趁人之危把我摔下來。」
陳綠莎趴在他背上,嗅到他衣服上雨水的氣息。他鬢邊有汗,背著九十多斤的重量,想必並沒有那樣的,然而他每一步走得極穩。
「周靜生,你還記不記得,我被人欺負,你來找我那件事?」
那是在初中,班上的男生對異性充滿了好奇,心智成長的速度卻遠遠及不上身高,因此總會用出人意表的方式表達好感,陳綠莎就是這種幼稚表達方式的受害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