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2023-09-09 02:02:20 作者: 明開夜合
在陳駱的幫助下,她開始循序漸進地擴大自己的行動範圍,從房間和小院子,到大宅寬敞的客廳和前門花園。一個月後,她克服了要把自己撕裂成碎片的恐懼,十年來第一次踏出了家門。
她在門口站了五分鐘,望見遠處樹木掩映之下白色尖頂的教堂,以及更遠處的河流。陽光照到她身上,她有一種強烈的想要逃回自己那個逼仄世界的衝動,但另外一種更為強烈的意志制止了她——如果想跟陳駱一起生活,她必須先把自己治好。
對陳駱北去的計劃被耽誤,森羅充滿愧疚,陳駱卻告訴她:「如果你能痊癒,沒有什麼比這更好了。」
後來,在心理醫生的首肯下,陳駱提出帶森羅去翡翠廣場看一看。
那些大理石雕塑已經拆除了,現在築起了石頭的花壇,白天椅子上棲著鴿子,晚上會有流浪的貓出沒。他有時候會把吃剩下的麵包揉成碎屑,灑在教堂的座椅下,在唱詩班唱詩的時候,一些螞蟻會從牆角的縫隙里爬出來,搬走這些龐然大物。
他在長椅下黏過竊聽器,試圖聽到一些「讓人一夜暴富」的秘辛,但最終只聽到痴男怨女千篇一律的起承轉合。「我還在廣場的苜蓿叢里見到過松鼠,但只有一次。」陳駱這樣告訴她。這些和父親講述的殊為不同,但對森羅而言無疑更有吸引力。
一個黃昏,她終於全副武裝地出了門。她仿佛成了一名六歲的孩童,以一種不正常的姿勢緊緊扣住陳駱的手,亦步亦趨。陳駱安撫她:「沒事,有我在這兒。」
翡翠廣場上的人遠沒有她想像的那樣多,三三兩兩的行人,婦人、孩童、老人……陌生的臉,歡笑或者愁苦……森羅胸口發悶,但並沒有預想的那樣嚴重,大概是因為陳駱始終和她五指相扣。那溫度在這個對她而言略顯空曠的地方,真實得難以忽視。
陳駱牽著她在曾經偷放過竊聽器的長椅上坐下,跟她講述曾偷聽到的那些痴男怨女的故事。森羅漸漸放鬆,陳駱停下,低頭溫柔地看著她:「你想喝酸奶嗎?」他指了指廣場對面的一家小店,「你坐在這兒等我,我去給你買。」
森羅下意識地說「不」,陳駱把手疊放在她的手背上:「別怕,頂多三分鐘,我很快回來。如果你害怕,就大聲喊我的名字,我會馬上回到你身邊。」
森羅仍舊抗拒,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陳駱鬆手的一瞬間,森羅腦海里響起一陣刺耳的尖嘯。她深呼吸,暗自忍耐,目視陳駱的身影匯入將沉未沉的夜色,穿過廣場,到了對面。
她不敢錯目,世界寬廣如海,她是迷航的船,而陳駱是唯一的燈塔。
突然間,廣場上來了一群年輕人,穿著奇裝異服,擺上兩台音響,在轟鳴的鼓點中跳起了街舞。他們擋住了森羅的視野。
天地倒置,不停地朝對方擠壓,觸碰以後,又倏然遠離……森羅不斷呼喊陳駱的名字,但廣場太空曠了,她的聲音一發出來,就很快湮滅在漫長的距離之中。
森羅出汗如漿,緊靠著椅背,手指顫抖,胸腔里的空氣越來越稀薄,視野里矇矓一片,只有那些刺目的燈光像針一樣扎入她的眼球。
陳駱,陳駱,陳駱。
片刻之後,森羅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呼喊過他,只因她發不出聲音。
世界坍塌了。
耳畔迴響起一些聲音,是馬戲團的手風琴;是一道急促的女聲一聲一聲喊著「森羅」;是嘉年華□□車上巨大的廣告牌轟然倒塌,是鳴笛聲、哭喊聲、警報聲……
「森羅,你還好嗎?森羅!」一雙手臂環過她的後背,輕輕地拍打。她的目光逐漸聚焦,對上一雙焦急的眼睛。
她張了張嘴:「陳駱。」
這晚,在心理醫生離開之後,陳駱在森羅床邊的地毯上坐下。他抓著她的手,一直不肯放。
森羅輕聲說:「八歲那年,我們一家人去國外旅遊……」
碰上當地過節,盛大的嘉年華,人山人海。森羅和媽媽走散了,擁擠的人潮不斷把她推向更遠的地方。後來,□□車上的廣告牌因固定不穩倒了下來,大家在避讓的時候發生了很嚴重的踩踏事故。森羅的媽媽便是死於這場事故。
從此,她封存了這段記憶,從內心深處恐懼一切擁擠和空曠。
艱難地講述之後,森羅喉嚨發疼。陳駱的一個吻落在她的手背上:「森羅,你會好起來的。」
他說:「我小時候過得很艱難,為了讓自己堅持下去,常常會幻想以後。森羅,你想一想,以後你要做什麼,等你痊癒了,我帶你去。」
想看矢車菊的花海,想在郵輪上度過七天七夜,想再去聽一場演奏會,想在眾人面前演奏帕格尼尼。
「還想……跟你永遠在一起。」她說。
5
病因被揭露以後,森羅恢復得更快。雖然她仍然不敢離家太遠,但在有人陪同的情況下,她可以自如地出入翡翠廣場。
她想,假以時日,自己一定可以跟隨陳駱去往更為寬廣的地方。
然而,陳駱最近似乎變得很忙,兩周里他們只見了一面。見面時陳駱心神不寧,好像有什麼在困擾著他。
五月初是森羅的生日,父親準備了晚宴,沒有請太多人,只有森羅的小提琴老師和心理醫生。當然,還有陳駱。然而到了約定時間,陳駱並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