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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2:02:20 作者: 明開夜合
「我在看星星,」趙浮夢裹緊了衣服,「……從前不覺得它們有多特殊,大約是過於沉默。」
但是這一晚,在它們沉默注視的之下,她發現自己還是沒有背離人世的勇氣。
她總算明白了昨天晚上,陸瞻星所說的「你明明捨不得」,是什麼意思——捨不得吉吉,捨不得讓父母傷心,捨不得這兩個月來,與陸瞻星相處的分分秒秒。
她用一百件事,斬斷了所有的牽連,但最終還是捨不得這個滿目瘡痍的世界,即使讓她這樣的痛苦。
「浮夢,」陸瞻星朝她伸出手,「過來。」
趙浮夢緩緩地鬆開了欄杆,緩緩地朝前邁了一步。
觀景台下就是萬丈懸崖,她偏頭看了一眼,腳底發軟,渾身冷汗直冒,讓她幾乎站立不穩,這才明白,自己離那個徹底無法歸來的世界,真的只有一步之遙。
深吸一口氣,把陸瞻星的外套裹得緊緊,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從荒寂的那端,走向繁盛的這端。
陸瞻星一把抓住她的手,使勁往懷裡一合,抱住她的時候,他才發覺自己也在顫抖,甚至於比她更盛。
這個當口,他還想得起開一句玩笑:「帳篷都讓你住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趙浮夢笑出聲,靠得更緊,攥住他的衣袖,在沉默又長久的擁抱之中,體會生死之間靈魂震盪的餘味。
他懷抱很暖,足夠寬厚,像是港口,讓她能再度起航。
「陸瞻星。」
「嗯?」
「你這個人,蠻好的。」
10
趙浮夢終於還是沒看見日出,伏在陸瞻星的膝頭呼呼大睡。
後半夜,他們聊了很多,都是關於未來。可以離開暮城,重新開始;要為了這半年來的疏忽,跟吉吉好好道歉;要和父母把來龍去脈解釋清楚;要再找一份工作,不再畏懼世人的中傷。
噴薄而出的朝陽,把他們照亮,薄霧與山嵐,黑夜與冷風都迅速退去,雖然看不見,但是星星還在,在明亮的日光背後。
昨晚,她從那條孤獨的路上返程,是星光送她。
牛皮本里,她在一百條後面又加了一條:
陪陸瞻星白頭到老。
這一條沒做到之前,她絕不會離開這個世界。
第4章 第四篇:《來時霜滿路
來時霜滿路
文/明開夜合
1
我不知道沈清淮是怎樣找到我的。
南城大橋上江風浩蕩,我吹了一整晚。黎明時分,天將亮起的時候,江濤聲中裹挾著一陣汽車駛來的引擎轟鳴。車在身側停下,窗戶打開,沈清淮探出頭來,神情嚴肅地看著我:「桑河,你想幹什麼?」
我想說話,卻率先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沈清淮的臉色於是更加不好看了。他下了車,脫下身上的衣服給我罩上,粗暴地把我推進搡進汽車副駕,把空調打高,下了橋掉頭,往回開去。自始至終,沒和我說一句話。
「沈清淮,你這樣不好,才二十八歲,就嚴肅得像個老頭子了。」
「別沒大沒小,叫我師叔。」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回程的路上,天色一分一分亮起來,經過市中心的路口時,我忽然意識到他是打算把車開回我家,忙說:「沈清淮,你幹什麼?你想讓我一個人住在死了人的大房子裡嗎?」
車速慢下來,沈清淮轉頭看著我,目光極其複雜。我明白,他希望我能表現得像個正常人——一個十八歲喪父的正常女生。可這串定語所描述的,本身就不是一個正常的女生會遭遇的經歷。
上周一——距離我的十八歲生日只有十天的時候,我父親猝發心臟病,死在他的工作檯前,肘下還攤著尚未完成的《牡丹爭春圖》。
父親謝懷遠,在南城稱得上是聲名煊赫。他的葬禮,前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我卻一個都沒見,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用拙劣的筆法續完了他的那幅畫,然後一把火燒盡。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從書房出來,沈清淮就坐在客廳里,墨色的頭髮被雨水淋濕。
沈清淮看著我:「沒事的,桑河,以後還有我。」
如果沈清淮知道自己接下的會是這樣一個爛攤子,我想,那時那刻,他一定不會對我說出那樣的話。
回到沈清淮的公寓裡,我被催促著去洗了一個澡。出來時桌上一捧燭光——他正捏著火柴,一根一根點燃蛋糕上的蠟燭。他抬起頭來,眼裡火光搖曳,「晚了六小時,祝你生日快樂。」
我沉默不語。
「還有一個月就高考了,別再胡鬧。」
他沒抬出逝去的父親壓我,這讓我心裡好受了一些。我走過去數了一圈蠟燭,沒有許願,直接一口氣吹滅,拿起餐刀切下一牙蛋糕,遞給沈清淮。他不愛吃甜,但不願拂我的興致,捏著叉子勉強吃下幾口。
沈清淮並沒有任何責任照顧我,只是他這個人寬厚善良,遇到小區里淋雨的流浪貓,都會毫不猶豫地讓出自己的傘。他怕我在父親剛去世的狀況之下無心為自己慶生,連祝福的話都字斟句酌:「桑河,今天你成年了。願你一生向著星光前行,不必回頭凝視深淵。」
天光大亮的時候,我去沈清淮公寓的客房裡睡覺。水洗棉的床品,剛剛晾曬過,有一股柔軟清香的味道,我抱住一隻枕頭,在這樣讓人安心的氣息之中,終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