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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庭中人影翩躚翻飛,起落時鋪卷細雪漫天,枯枝做喑啞微響。一旁四人圍著爐灶,鍋里熱水咕嘟蒸騰,偶爾低聲談笑兩句,一派歲月安好。
餃子很快包好了。
一個個元寶似的薄皮大餡餃子排隊下鍋,裴醉脖頸掛著白汗巾,微喘著斜倚廊柱擦汗,不必李昀說,肩上早已披上了極厚的大氅。
他實在是不敢再隨意生病了。
他一病,李元晦瘦得比他還厲害。
裴醉彎腰,自身後將李昀的腰環住,把汗涔涔的側臉搭在他的的肩上,輕聲喟嘆。
「舒服。」
李昀彎了彎眼睛,靠在他的懷裡。
兩人躲在外廚一隅,相擁看雪看月看親友,無言卻溫馨。
這些年他們的話越來越少了,有時在一起只是笑。
大概前半生說了太多的話,兩人都已經很累了,在彼此身邊,才終於偷得這餘生閒靜。
六人在院裡圍坐,觥籌交錯地吃餃子,酒香引來喜鵲在枯枝上探頭,爪子抓得細枝晃悠,帶著燈影也搖晃。
裴醉難得喝了些酒,靠在柔軟的木躺椅上,支著頭,偶爾抵著唇咳嗽幾聲,唇邊的笑容一直沒放下去。
申高陽用小拳頭替他捶著後背,還貼心地替他順了順氣。
裴醉看了他一眼。
「無利不起早,今日申大掌柜這是轉了性了?」
「而立之年,裴世叔仍是學不會說人話,真是可悲可嘆。」申高陽長吁短嘆。
裴醉輕笑。
申高陽靜了片刻,替其他人問了那個問題:「忘歸,你身上的蓬萊反噬還能壓住嗎?兩年前,我見過一次方兄,他說,駱伯伯留下的方子藥效越來越弱了。治標不治本不行,他還是得從蓬萊本身入手研製出完全的解藥,只是...這兩年,沒有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是否找到了。你,還能撐得住嗎?」
裴醉抿了一口酒,眼底映著酒波破碎月光。
「再撐個一兩年沒問題。」
申高陽捏了捏荷包,忍痛把最後一瓶人參丸送了出去:「這可是我半年流水。」
裴醉捏著手中藥瓶,琢磨了一下,伸出手掌,眼眸清亮含著期待:「子昭,其實我只剩半年了。」
申高陽忍了又忍。
忍了又忍。
忍到嘴角扭曲眼皮抽搐。
嗯,還是沒忍住。
院子裡又雞飛狗跳,混著高聲大笑與氣急怒罵。
李昀笑著搖搖頭,從屋內取出紙筆,向武貼心地把碗筷收到一旁,給李昀留出了充足的位置放置紅紙。
向文探頭,笑著給李昀墊鎮紙:「公子,阿文也想要公子親手寫的福字。」
李昀沾飽了墨,行雲流水間工整文雅的『福』字躍然紙上。
在場六人,每人一張。
「能不能賞臉給老夫來一張?」
院門猛然被推開,長白眉的肅正老學士自門外款款入內,跛腳還是沒好,可眉眼間多了幾分殺伐氣,每走一步,都收斂一分,最後一屁股坐在了木凳上,終於變成了熟悉的潦倒逍遙老夫子。
「還以為今年你不來了呢,師父。」
「那我走?」周明達斜他一眼,夾了個餃子就往嘴裡塞。
「先生一路辛苦,還請留步。」李昀笑著抬手。
「嗯,還是殿下會說話,聽得老夫心裡熨帖。」周明達笑眯眯地點點頭。
向文向武立刻站起,恭恭敬敬地行禮:「請周首輔安。」
「好了好了,孩子們都坐吧,唉等等,那個阿武啊,把酒搬出來,快,要梨花落。」
周明達嘴裡塞了餃子,聲音含混不清,可酒名倒是清清楚楚地一字一字蹦了出來。
裴醉等了一下午的人終於到了,心間一寬,倦意混著酒氣拉扯著他的意識,他支著額角,眼帘微垂,笑容淡淡。
李昀握著他的手,輕聲道:「睡吧。」
「不陪你守歲,我心裡不踏實。」
「你在這裡,便是相陪。」
李昀輕輕揉著他的手指骨節,聲音放得很輕。
裴醉笑了笑,握著李昀的手,傾倒在躺椅間,脊背微松,慢慢地合上了眼。
院裡整齊擺了七隻躺椅,在夜空下排了一排,借著炭火盆的熱浪,暖著身體。
「先生,朝中局勢如何?清林餘黨是否清理乾淨了?新政推行是否還在受到世家阻力?」
「嗯,世家大族如老樹盤根,不好剪除黨羽,但陛下知人善用,廣開言路,寒門學子也得以重用。雖不樂觀,但總體還是向著好的方向發展。」周明達剔牙,忽得想起什麼,笑著向李昀說道,「等祭祖大典結束,陛下也會下江南,來見見他心心念念的皇兄們。」
李昀笑著點頭,替裴醉拉著披風,唇邊的笑意也慢慢淡了幾分。
「臭小子還是這副養不好的模樣。」周明達大手覆著裴醉微燙的額頭,重重嘆了口氣。
即使這樣聊天喧鬧,裴醉仍是沉睡不醒,這良好的睡眠質量讓周明達又無奈又釋然:「行了,讓他歇著吧,咱們去論詩飛花,反正這臭小子不通文墨,有他沒他都一樣。」
李昀微微頷首,正要起身,院門又被重重砸開。
「阿野,你你你你...太快了,我頭暈...」
驚慌失措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眾人視線匯聚在方寧趴在宣承野懷裡那副驚慌失措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