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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三盞昏暗的油燈,燈芯細軟地垂著,顯然是燒了有一會兒了。
方寧看到這些,頭劇烈地疼了起來。
胸中壓抑著的悸動,像是被關在籠子裡的猛獸,他雙眼通紅,直勾勾地盯著那些兇器,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像是餓了十日的旅人,見到了珍饈佳肴,饑渴難當。
他顫巍巍地敲著自己腦袋,不讓那些兇殘的意識控制住自己,可他自己卻很清楚,憑他自己的怯懦,說什麼也不敢從屍體上開膛破肚,開腦取仁。
他求救的目光投向駱百草,卻看見老大夫正呼哧呼哧地寬衣解帶,露出了乾瘦的胸膛,朝他慈愛地招了招手:「阿寧,老朽解不開了,快過來,幫幫我。」
方寧怔在了原地。
「老爺爺,你在做什麼?」
駱百草頭也不抬地解著腰間綁帶:「取藥引子。」
方寧仿佛被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
「不是...不是...」
「不是什麼?」駱百草那慈祥的眼色瞬間變得嚴厲,他半敞衣帶,緩慢地抓住了方寧不住倒退的肩,「老朽昨日已經試過,只用屍體是無效的。而且阿寧,你最該知道,那藥引子只有在生死之間提取方能起效。想想被你虐殺的動物,不是全都如此嗎?」
「我...我...」
方寧轉身想逃,可被駱百草枯瘦的手指狠狠地掐著肩膀。他很難相信,一個已逾花甲之年的老人,還能爆發出這麼大的力道。
「莫非,你告訴老朽,你想取藥引子,是假的?」
「不是!」
方寧撕心裂肺地朝他吼著。
「原來,你連親自動手的勇氣都沒有嗎?」駱百草微微合攏衣衫,半靠著那張木板床,極輕地嘆了口氣。
「你的決心,不過爾爾。」
「不...不是這樣的!」方寧抱著即將炸裂的腦袋,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他眼淚不受控制地淌了出來。
怪胎。
懦夫。
他都承認。
他就是不敢親自面對那些。
方寧鬆開了緊緊咬著的牙關,閉上了眼,放任自己的思緒在痛苦中躲藏。
他的雙眼一點點紅了起來,就在即將完全失控的時候,後腦勺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方寧頭暈目眩地跌在地上,捂著劇痛的後腦,怔怔地抬眼,看著宣承野那張含著微怒的俏臉。
方寧的懦弱徹底點燃了宣承野的怒火。
「不許瘋。」她把方寧從地上拔起,摔在了駱百草身旁的木板床上,一字一頓地說道,「去面對,去承擔,別逃避。」
方寧卻從床上爬了起來,扯著嗓子朝宣承野怒吼:「你懂什麼!這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人!我現在是在殺人,你知道嗎!!」
駱百草攏著衣服,花白的眉毛愉悅地垂了下來。
「知道這是殺人就好。」
方寧被駱百草如釋重負的語氣打得不知所措,他慌張又惶恐地望著駱百草,干張了張嘴,眼卻淌了下來。
「老爺爺,以一命換一命,真的算是救人嗎?」
「這個問題,老朽一輩子都沒想明白,所以沒辦法回答你。」
駱百草正費勁地躺平,側著半邊身子,把手裡的小刀在火上燎紅。
「在醫者眼裡,人不過就是脊骨撐起的腐爛皮囊罷了。皮相或許可能相似,可脊樑定然各有不同。即便如此,也沒有誰的命更高貴,沒有誰的命一文不值。你說,該怎麼算,這值得,或是不值得?」
他緩緩地將那刀塞到方寧劇烈顫抖的手裡,將他僵硬的四指一根根握緊。
「老朽被這名譽、地位鎖了一輩子,只敢循規蹈矩,甚至害怕後起之秀的追趕,一時行將差錯,間接將你父親害死。」
「仔細算下來,你該叫我一聲師爺爺。可老朽又怎麼有臉擔你這一聲孝敬?想跟你道歉,卻說不出口。這樣也好,算是全了我這不值一提的臉面。」
駱百草揚了花白眉毛,蒼老的雙眼間竟閃過一絲期待。
「阿寧,動手吧。其實老朽早就想要試試這方子,到底是不是真如阿琮所說,有醫白骨之效。」
方寧眼淚簌簌地往下墜,雙眼紅得要滴血,心裡的籠子快要關不住他養著的那頭怪物了。
他劇烈發顫的手被駱百草輕輕拍了拍。
方寧不由得反手抓住了那乾瘦有力的指尖。
指尖握針的繭,連位置都一樣。
真的,好像父親的手。
駱百草拉著方寧的手,比著左側肋骨正下方的位置,輕輕按了按。
「開顱取腦以後,馬上劃開這裡。取出腎臟以後,存入陶罐用大火燒乾,刮掉蓋子上的殘留黑灰,立刻入藥。」
方寧走近了半步,借著昏黃的燭火,想要將駱百草的臉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帶著哭腔,輕聲說:「老爺爺,你會疼的。」
駱百草笑呵呵地捋著鬍子,指了指桌上的針簾。
「只能靠阿寧替我施針止疼了。」
方寧搖了搖頭:「我的手壞了,握不了針了。」
「老朽親自替你縫的手筋,怎麼可能長不好?」駱百草故作吹鬍子瞪眼,「小傢伙,這是覺得老朽醫術不精?」
「可...」
「心病還需心藥醫。老朽能做的不多,剩下的還需要靠你自己。」駱百草用枯瘦的指尖輕輕戳了戳方寧的小胸脯,「別放任自己發瘋,拿起針來,行醫者該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