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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拿刀扛槍沒覺得累,現在倒是給我累得夠嗆。」他無奈嘆口氣,「我都不捨得傷你的腰,你自己怎麼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李昀悶笑一聲,似乎想說點什麼,可那如同導火引線的輕咳將李昀胸膛間的痛意瞬間點燃。
他俊秀消瘦的臉上一瞬間便白了一層,他捂著唇,撕心裂肺地咳嗽著,身體如同老樹枯木輕顫,痛苦得說不出話。
裴醉只安靜地自李昀背後抱著他,用滿是裂口的手輕輕地安撫著他的不安與痛楚。
「難受得厲害,可以咬我。」說著,便將自己血肉翻卷的手伸到李昀的嘴邊,「反正都成這副鬼樣子了,我也不在乎多一個牙印。」
李昀推不開他的手,邊咳喘邊固執地瞪著他。
「都病了還這麼愛生氣。」裴醉抬手點了一下李昀秀挺的鼻尖,揶揄道,「都說梁王君子端方,溫潤如玉,待人如春風拂柳、細雨浣花。敢情,我家元晦把所有春天都留給外人,把兇巴巴的冬天剩給為兄?你怎麼捨得這麼對我?」
李昀虛虛掩著唇,咳出水光的眼睛到底還是在裴忘歸那副無賴又驕傲的模樣里柔和了下來。
「真乖。」裴醉輕吻李昀的發頂,用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背,「不睡一會兒嗎?」
李昀用無力的手輕輕地勾著裴醉的小指,眼眸間閃過不舍與眷戀,只怔怔地盯著裴醉那張疲倦卻俊朗明輝的臉。
仿佛知道李昀在怕什麼,裴醉直接用指節輕輕敲上了那人滾燙的額頭。
「想要為兄哄,就直說。」
「...」
「知道了,這就親。」
李昀卻別開了臉,蹙著眉小聲道:「剛吐過,還沒漱口。」
「什麼剛剛?你都昏迷大半日了,傻元晦,我都給你餵了兩碗藥下去了,現在煩惱是不是有點晚?」裴醉溫柔地捏著李昀的下頜,笑了,「躺好,閉眼,等著。」
與語氣中的直率果斷不同,裴醉的吻濕潤輕暖,極柔緩地罩了下來,如同細雨濛濛的山澗,是李昀一貫喜歡的溫柔。
儘管那吻輕柔得像風,李昀還是有些透不過氣,雙唇微張,單薄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雪白的脖頸向後彎倒,虛弱地靠在裴醉的胸口。
裴醉撥開李昀黏在側臉的柔軟髮絲,輕聲說道:「我抱著你,睡一會兒。」
李昀輕聲應了,只是眉宇微微蹙著。
裴醉拽著那破棉被,蓋了彼此半身,抬手,用不輕不重的力道按著李昀的下唇。
「別咬了,鬆開,都破了。」
「...難受。」
「難受就抱著我,不許傷自己。」
李昀順從地靠在裴醉的懷裡,雙臂虛虛環著那人的腰,垂下了眼睫,只露出微微散開的領口。
「還是睡不著?」
「嗯。」
「想聽...」
「不想聽兵書,我都會背了。」
裴醉故作發愁,輕輕拍著李昀的手臂,嘆了口氣。
「你知道,為兄最不喜歡那些咬文嚼字的詩文。悲秋傷春,好生無趣。」
「...嗯。」
「可你喜歡,我就念給你聽。」
裴醉手指繞過李昀低垂順滑的烏髮,隨手攬了一撮,放在彼此掌心間摩挲把玩著,一副醉臥風月的慵懶,讓李昀僵硬緊繃的身體一點點鬆弛了下來。
他沁滿冷汗的手被裴醉牢牢地鎖著,手心的顫抖也被那人強勢的溫柔撫平。
一首閒適出塵的禪詩,配上那人懶散灑脫的嗓音,在這破舊頹敗的傷兵殘帳間響起。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李昀呼吸一滯,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了裴醉。
他不是在念,而是在唱。
這恐怕是忘歸這輩子第一次在人前唱歌。
技巧生澀,嗓音微啞,實在算不得什麼驚世婉轉,遏雲繞樑之作。
可那曠達嗓音背後的留白光景,實在是讓人心馳神往。
他唱繁花在漫天春風下不肯被摧腰的倔強,又唱百花借著東風擺盪著春日的歡晏;
他唱深秋獨酌一輪明月的寂寥,又唱借酒吟月踏碧霄的豪放;
他唱大漠狂沙,長風萬里;
唱冬雪摧林,寒梅獨放。
紅塵三千事,無關風月痴。
他在其中走過,飲盡人間苦與樂。
在這傷兵殘帳、末路絕境裡,傳來這樣一支瀟灑清揚的曲調,如同暗夜微光,泥潭清蓮,碧溪山水間一點硃砂灼目,水墨風景間一人遺世獨立。
極致而和諧的對立,便是扣人心弦的絕響。
李昀胸膛染上幾絲滾燙,內心深處又傳來幾聲重重的躁動。
聲可塑,情難傳。
什麼樣的人,便唱什麼樣的曲子。
裴忘歸從來都是複雜又簡單的人。
心機深沉是他,赤誠如一也是他;
離經叛道是他,守諾重信也是他。
強勢是他,溫柔是他;固執是他,通達還是他。
李昀不吝將這世上所有的溢美之詞都獻給面前的人,不僅僅是因為那人,是他心之所鍾,愛意歸處。
更是因為。
他值得。
看著李昀那雙澄澈明朗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裴醉輕輕彈了李昀腦門一記脆響。
「越哄越清醒了?不閉眼休息,看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