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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那擲地有聲的話,帶上了天生不容置疑的篤定,讓不少百姓本能地閉上了嘴,用渴望求生的目光看著他。
「諸位久居河安,便該知道,赤鳳營以護佑百姓為責,絕不會苛待任何人。」
李昀疏離威嚴的話語帶上了一絲溫和,如春風拂過這片荒蕪死地。
「本王三年遊歷,見過無數官逼民死的慘狀,可河安與其他地方完全不同。」
「本王聽說,每年花朝節,赤鳳營將士們都會攜妻兒歸家,鄰里街坊也會聚首同樂;而一旦戰事起,百姓無論手頭拮据寬裕,總會將家中存糧貢獻出來,交予後勤,為戰士守城獻出自己的一片心意。」
「如此,軍民一心,才使得大慶北方關隘堅不可摧。這功勳,有赤鳳營將士的一半,自然也有河安百姓的一半。」
百姓臉上有些動容。
似是想起了那些曾經,眼中的敵意也淡了些。
「如今,將士在外禦敵,眼看便要擊敗敵軍。可對手狡猾,妄圖散布疫病來擾我軍心,以便使赤鳳營將士腹背受敵。」
「若他們敗了,河安便會不保;河安城陷落,諸位的親眷骨肉、所有珍視的一切,都會被敵軍盡數摧毀。」
營地十分安靜,大銅鍋沸水裡滾著花白的米粒,能聽到氣泡破裂的聲音,那米香也被寒風遠遠地送了出去。
李昀鼻尖擦過那絲香甜的滋味,一股翻江倒海的反胃感驀地湧上喉頭。
他死死抿著唇,強壓著洶湧而來的噁心,修長蒼白的右手不動聲色地攥緊了腹間的衣料,以拳抵著那泛酸冰涼的腸胃。
他的眼前有一瞬的眩暈,天地仿佛都被白雪堆滿,只餘一片純白。
他顫抖著,在狐裘的遮掩下,用一根極細的銀針,狠狠地刺進了虎口,以換取片刻的清醒。
校尉就站在他身側,聽見了李昀咬緊牙關的顫抖呼吸聲。
他的心頭湧上一陣敬佩之意。
原來文人也可以這麼堅硬。
他不忍看李昀這般痛苦,立刻清了清喉嚨,替他接著說道:「你們,忘了前幾年,那個去採藥的姑娘,被蘭濘人撕成肉片,又縫了起來,送到了中軍大帳作為挑釁禮物?」
校尉粗著嗓子,順著李昀的話,試圖激起百姓的同仇敵愾。
他長臂一展,比劃著名那姑娘的嬌小身形。
「那女娃子,明明是個人,但送過來的時候,就像個破布人偶。那眼皮也被縫了起來,眼珠子翻在外面,一副永不瞑目的樣子。」
他指著那為首的青壯年:「她要是你閨女,你怎麼辦?」
校尉手指划過面前那站了一排的人:「要是你的妹子,你的老母,你的婆娘,你們怎麼辦?!」
「你們鬧,鬧到最後,都沒了,靠你們一個人,拿啥去和蘭濘狗賊打?!」
百姓臉上的動容更甚,有些已經放下了緊緊攥起的拳。
李昀艱難地呼吸著,忍著極度的眩暈與不適,慢慢地直起了腰脊。
他的聲音染上沙啞,可語氣卻無一絲軟弱。
「如今,諸君與本王同染這疫病。這是你我的不幸,卻不能讓它成為諸位親眷愛侶的噩夢。」
「軍心不可亂,是為了赤鳳營將士,更是為了我們自己。」
「諸位請安心。關於這疫症,現眾醫官已經有了頭緒,只是尚需時間完善藥方。」
李昀適時地揚起手臂上的紅疹,那極有說服力的溫和話語響徹一營,甚至帶上了一絲調笑的俏皮。
「再說,有本王在此,誰敢不盡心調配藥方?」
「誰說的!」一尖細的聲音從人群中鑽了出來,「皇帝下了詔書,說梁王圖謀不軌,他現在是個罪人,根本不能指望著他!!」
本被安撫下的百姓又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得措手不及。
李昀眼中閃過一絲不出所料的笑意,那巋然不驚的沉穩讓那帶頭引亂的人慌了手腳。
校尉忽得明白了什麼,眼神一亮。剛才派人去查的爭端也有了結果,兩件事驀地聯繫在了一起,他興奮地脖頸都紅了。
原來,梁王殿下是以身做餌,引出罪魁。
這兔崽子是奸細,來亂軍心的。
李昀讚許地看向校尉,接著,極優雅地抬起細瘦修長的手臂,指著那出言不遜的矮個子男人。
「抓起來。」
他抬手一揮,身後佩刀軍士沖了上去,將那小個子男人別著右手制服在了地上。
百姓一眾譁然,憤怒有之,害怕有之,可更多的,是被大義與私情說服的觀望態度。
校尉狠狠鬆了口氣,用更加佩服的目光看向梁王李昀。
真的沒看出來。
這安撫人心引蛇出洞精準打擊七寸的老道手法,竟然能在一個文弱書生、一個不諳世事的皇族身上看到。
那人仍是狡辯,高聲吼著關於李昀身上的罪證,讓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有些慌亂,本已安下的心又有些浮動。
李昀只安靜地聽著那人的指控,宛若在聽一場無稽之談的笑話。
他那淡然的態度自然勝過矮個子聲嘶力竭的怒吼。
「這混球,便是蘭濘安插在河安城中的奸細。」校尉狠狠地啐了他一口,又踹了他一腳,朝著百姓解釋道,「你們信他的話,不如去聽狗吠貓叫,比這叫得好聽多了。」
李昀緩緩地走到那奸細身前,居高臨下地垂眸冷視,一聲輕笑自面紗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