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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他坐在榻上,隨意掃了一眼帳內簡單的陳設,慢慢地走到角落裡,將那已經熄滅很久的碳火重新燃著。又蹲在床邊,將那些軍報一本一本地撿了起來,輕輕拂過上面潦草的墨痕字跡,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聽說李昀一出手就成功地將裴醉撂倒在床,天初立刻帶著駱百草進了營帳,他望向李昀的目光里除了感激,還有一絲隱隱的崇敬。

    這世上已經沒幾個人敢直接對主子來硬的了。

    駱百草替裴醉仔細地號了號脈,嘆氣聲就沒斷過。

    李昀只看駱百草的表情,什麼都不必問,已經開始頭疼地扶額。

    「那些陳年痼疾我就不提了,反正說了保養的法子小侯爺也不會聽老朽的,只會說囉嗦、麻煩、不想做。」駱百草話里話外平添了幾絲委屈,老大夫用長鬍子抹了抹眼淚。

    李昀低低地『嗯』了一聲。

    「先生說吧,我來做。」

    李昀接過駱百草寫得密密麻麻的三大頁紙,無奈地笑了笑。

    「這...」

    「老朽是認真的。」駱百草正色,捋了捋長鬍子,「老朽的解藥治標不治本,小侯爺若是真的再積勞成疾,熬干心血,到時再也壓不住蓬萊毒性,恐怕就再也救不回來了。」

    帳內一瞬安靜得落針可聞。

    駱百草沉了沉語氣,極認真地看向李昀:「小王爺想必也能感覺到,小侯爺的情況並不好。」

    李昀垂眸,看向了裴醉憔悴的臉色。

    「是。」

    「五內鬱結,得讓他把心口堵著的淤血吐出來。」駱百草頭疼地揉了揉額角,「他又不願意廢功夫讓老朽施針,也不願意花時間養病,這...」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李昀將視線投向了天初,幾乎一瞬間便抓住了事情的關鍵。

    天初低嘆了口氣,將這些日子發生的所有事撿了幾件關鍵的回稟了。

    李昀抿緊了唇角,起身解下裴醉的中衣,又替他撩起了身後垂下的墨發,坦露出線條緊實的後頸與脊背。

    「請先生為他施針吧。」

    駱百草被李昀這說干就乾的行動力驚了一下,微微怔愣了片刻,便下定決心道:「老朽知道了。」

    他右手穩穩地將銀針刺入大椎穴,又用雙手替他按摩著後背的兩條經絡,連著半個時辰,直到額頭上汗如雨下。

    裴醉無意識地靠在李昀的肩上,後背被按摩出兩道泛著紫的紅痕,滾燙的身體卻毫不退熱,臉色仍是憔悴得令人心悸。

    「慢慢來吧。」駱百草提筆寫了個方子,正要差人去熬藥,眼前忽得一晃,方子被一個湖藍色的身影奪走。

    「我去熬藥!!」

    方寧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駱百草望著方寧的背影,有些吶吶地問道:「這孩子的手...好了嗎?」

    李昀垂眸,輕輕地搖了搖頭。

    「方公子...拿不了針了。」

    駱百草手僵了一下,過了許久,低低地回應了一句嘶啞的『嗯』。

    他拎著藥匣子,囑咐了李昀兩句,便佝僂著身體走出了營帳,去傷病營帳繼續照看病患。

    天初蹲在李昀身邊替他端水送藥,任勞任怨。

    李昀從他手裡接過浸濕的白帕子,替裴醉擦了擦滾燙的脖頸和側臉。直到方寧把藥端進來。

    「真是不怕半條腿埋進棺材裡的病人,就怕忘歸昏迷不肯喝藥。」方寧忙不迭地把手裡的藥碗遞給了李昀,像塞了一隻燙手山芋似的,心有餘悸地撫了撫心口,「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有殿下在,什麼藥都能給忘歸灌下去。」

    李昀抬眼看著方寧,輕聲問他:「方公子,你還好嗎?」

    方寧身體僵了一下。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兩個粗寬的縫合傷口,跟兩隻蚯蚓一般橫亘在手腕上。

    他立刻將兩隻手背在了身後,猛地搖了搖頭,自欺欺人地倒退半步:「我,我去找軍醫聊聊天,好久沒見了,哈,哈哈。」

    李昀看著方寧的身影跟個龍捲風一般消失在帳內,他低垂了眼眸,輕輕地撥弄開裴醉被汗粘濕的幾綹頭髮。

    「他燒了多久了?」

    天初聲音低沉:「自那日起,高熱反反覆覆,得有三四天了。」

    「吃飯呢?」

    「吃不下東西,基本每餐只吃幾口。」

    「睡覺呢?」

    「.......」

    李昀抿緊了嘴唇,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微微發顫:「我再晚來幾日,他還能活著嗎?」

    天初攥著衣擺,沉默著,點點頭。

    「能。為了殿下,主子說什麼都會活下去。」

    李昀喉嚨間酸得喘不上氣。

    「...你出去吧,讓他好好睡。若有緊急軍情,我會叫醒他。」

    簾帳落下的瞬間,李昀的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一發而不可止。

    他擦了擦眼淚,卻聽得榻上昏迷的人急促而紊亂的呼吸。

    「呼...呼...」

    裴醉右手緊緊地攥著被褥,大口大口地急喘,眉心擰成了死結,臉上是再也無法掩飾的痛苦與驚悸。

    「忘歸。」李昀唇邊溢出一絲哭腔,用顫抖的聲音輕輕地喚著他。

    裴醉右手用力到發顫,身體繃得極緊,時不時從喉間溢出極輕的破碎語句。

    李昀根本聽不清那些話究竟是什麼。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才能將他從那無盡的荒蕪噩夢裡帶出來,就像,他曾經無數次喚醒自己的夢魘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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