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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冷眉冷眼的伍長眉毛上結了霜,斜睨小兵一眼,掛霜眉毛簌簌往下掉冰碴子。
小兵又想哭又想笑,努力地擎著眼淚不敢掉。
伍長瞪了那沒出息的矮蘿蔔一眼,嘲諷都要從鼻孔里竄出來。
沒出息的樣子。
要不是因為他老爹老娘都死了,哪能輪到他守在這裡搖戰旗點烽煙。
小兵身上的肉一點也起不到保暖的作用,站了不到一會兒,腿肚子就開始發顫。
伍長狹長眼睛瞪著打擺子的小兵,陰沉沉的。
小兵以為他要挨揍了,將眼睛狠狠地閉了起來,小圓臉蛋都委屈地向下垂著。
下一刻,那胖的沒什麼稜角的下頜被一隻冷硬的手大力捏開,小兵凍得僵硬的舌頭頂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舌尖傳來麥芽的清香,混著煙火的嗆鼻味道,還有牆磚的餿味,最後,盡數被冰雪的凜冽清爽味道蓋了過去。
「慫包,看你那傻樣。」
伍長嫌棄地不肯看那矮蘿蔔一眼,手還在牆磚的垛口縫隙里窸窸窣窣地掏著,轉眼,又拿出一隻凍成了鐵板的麥芽糖塊,大辣辣地丟進了自己嘴裡。
「謝...謝謝伍長。」
小兵腮幫子鼓鼓地咬碎了糖塊,跟個屯貨的小松鼠一般,笑出了兩隻小酒窩。
見伍長沒搭理他,小兵又偷偷地笑了,暗自用小舌頭卷了那糖塊,還沒等這滋味落進喉嚨里,他那雙昏花的小眼睛忽然瞪得溜圓。
遠處,那冰雪與天幕交接的一字邊界上,驀地升起了一抹墨色的線。
極細的墨痕一點點在冰雪畫卷上暈開,黑色罩住了遠方的天幕,那縱橫的墨痕飛濺得如同傍晚的烏鴉振翅,又像漲潮的海水,泛起驚天波瀾。
漆黑的噩夢,吞噬了所有寧靜的美好。
「伍長..伍長。」
矮蘿蔔害怕地腿都在哆嗦。
青年伍長唇邊的淡笑還沒有褪去,扭頭看見那墨黑漲潮,瞳孔縮成了一個墨點,扯過小兵手裡的鼓槌,不要命地敲擊那口陳舊到快要碎裂的鹿皮大鼓。
那沉重又急促的鼓聲如同暴雨疾奔,敲醒了每個鎮守邊線城牆的軍士。
「點火!!!!」
伍長雙眼通紅,扯著嗓子朝小兵吼叫,手裡的鼓槌沒停,手腕像是要敲斷了一般。
小兵嚇得尿了褲子,襠下生風,凍得他邁不開步,只能用雙腿顫巍巍地往前挪,手指重重杵在了垛口牆磚上,扭曲的劇烈疼痛讓他叫了出來。
伍長罵了一連串的娘,抬腳把礙事的小兵重重踹在地上,從垛口裡掏出被雪埋住的火摺子,情急之下,直接用嘴咬開了火摺子外的油紙,鋒利的邊緣將伍長的嘴角劃出一個鮮血淋漓的大口子。
那微弱的火苗迎風起,燃著了引棉草紙,那火舌如陀螺一般旋轉著躥上了烽火台。
狼煙一瞬沖天起,將邊城蜿蜒曲折、如同盤龍般的沉眠烽火台全部喚醒,無數焰火森森然拔地而起,直衝天幕,鑄成了一道脆弱又懾人的防線。
而成串的戰鼓彼此呼應,勢若奔雷,沿著邊境線轟然滾落,仿佛巨龍抬頭,朝著進犯之人怒吼威懾。
那黑潮一點點逼近城牆,終於顯露出藏于波濤下的猙獰面容。
黑漆漆的火炮被騎兵簇擁著,緩緩對準那破敗的城牆。
伍長手裡的鼓敲得更快,更急,幾乎只能看見手腕留下的殘影。
小兵愣愣地看著那火炮口,耳邊是伍長撕心裂肺地『躲起來』。
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很慢。
裹挾著勁風的漫天火石雨仿佛定格在半空中,抬起指尖,便能觸碰到那滾燙的火舌。
他喉嚨里的麥芽甜味還沒落下去,面前便湧上一股鋪天蓋地的硫磺酸味。這極致的反差,伴著撲面而來的火焰炙烤,讓他在這須臾之間,品嘗到了死亡的味道。
城牆重重地顫了一下。
時間仿佛一瞬又恢復了流淌,而他早已經被伍長撲倒在地上,啃了一嘴的冰雪泥土。
小兵腿上的熱流愈發明顯,他甚至都感覺不到羞恥,只呆怔地看著被石頭打剩下半個肩膀的伍長。
那半盞茶前還獨自高貴冷艷的伍長,此刻狼狽到看不出人形,半邊身子無力地抽搐,白骨在空中孤零零地支棱著。
明明冰雪撲面,小兵只覺得手掌間鮮血的滾燙快要把他的手烤熟了。
「伍長,伍長...嗚嗚...」
小兵手足無措地抱著面若金紙的伍長,完全不知道自己能替他做點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
「去...敲...」
伍長每說一個字,嘴裡就往外涌著鮮血,聲音稀碎含糊,混在震耳欲聾的炮聲中間,像是颳了一陣風,輕到留不下任何痕跡。
小兵躲在城牆後面抱著頭瑟瑟發抖,耳邊是震天火炮的炸裂聲,可不知怎麼的,腦海里卻反覆迴蕩著林大帥在挑選邊城放哨人的沉重話語。
『遵寧遠侯令,非寡孤獨者,不得守邊城。』
小兵從垛口裡窺探著來勢洶洶的蘭濘騎兵,又扭著僵硬的脖子看向遠處的高大瓮城,和被瓮城牢牢護佑著的河安城門。
河安有三道防線,邊城城牆、瓮城、河安城門。
他們,是敵軍的第一道塹壘,是身後無數同袍和百姓的第一層保護罩。
是無可生還的赤鳳營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