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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他拍了拍腰間的劍鞘,有些懷念。
「家父雖然沒讀過什麼書,可卻一直說,男兒當為百姓死。這些年,裴將軍就算被罵得再厲害,家父也沒說過他一句壞話。他說,肯為家國戍守邊疆的人,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呢?」
罷了,重重嘆口氣。
「這話雖有些偏執,可並非盡然謬誤。趙某此生無緣得見裴家刀法和赤鳳營兵法調度,實在是生平一大憾事。」
李昀看著酒杯中搖晃破碎的月色,忽得有些恍惚。
再從別人口中聽到關於他的故事,竟都變成了懷念追悼。
他攏袖遮住酒杯,昂首又飲盡杯中酒,烈酒割傷了他的喉嚨,連清澈的嗓音也變得沙啞。
「他守了大慶十二年,夠了。」
趙自歇嘆了口氣,也舉杯。
「雲兄,請。」
「趙兄隨意。」
一杯。
兩杯。
三杯。
李昀已經不記得上一次放縱地喝酒是什麼時候了。
或許,是那人第一次掛帥披甲打退了敵軍進犯,捷報傳遍承啟時吧。
那年,滿城飄紅,鼓樂喧天,他卻只敢躲在宮裡,夜半無人時抱著那人翻爛了的兵書六韜喝了個酩酊大醉。
少年心事不敢對人言,如今,他也沒什麼可怕的了。
秋風寒涼,李昀的身體卻被酒暖得火熱。
身旁的趙自歇十分熱絡地與他高聲聊著,不時爆發出一陣朗笑。
李昀撐著手肘,小口啜著杯中酒,眼眸惺忪含醉,脖頸染上微紅,在鬧市中卻顯得閒適而安然。
對面的攤位上坐了一人,背影挺拔,面前擱著兩隻空酒罈,安靜地聽著兩人的聊天。
「雲兄,你怎麼不說話了?」趙自歇拍了拍李昀單薄的肩。
「有些醉了。」
李昀慢慢擱下了空酒杯。
為了那嗜酒如命的人,他練了許多年。
從最溫婉的杏花影到最驕矜的東風笑,從市井行伍的燒刀子到高府宅邸間的秋露白,他努力嘗遍了這世間的好酒,可還是酒量欠佳,比不上那人萬一。
終是一事無成罷了。
李昀醉眼惺忪地笑了笑,搖搖晃晃地起身,捏著摺扇,朝著趙自歇深深鞠了一禮,可身體沒撐住,眼看著就要朝著趙自歇倒過去。
「雲兄,你喝多了...」
趙自歇的爪子剛搭上李昀的腰,就被一塊天外飛石砸得手背通紅。
「額...」
趙自歇甩了甩火辣辣的手背,想要繼續攙扶,卻看見李昀已經扶著木桌角站直,隨即跌跌撞撞地向著燈火闌珊處自顧自地走了。
只留了一隻酒杯和一錠銀子。
「雲兄,你等等,我送你!」
遠方燈火人潮洶湧,身邊人摩肩接踵,李昀仿佛走在一條疾奔的長河裡,在這熙攘亂流間,他恍惚以為,自己將這一事無成的二十一年又走了一遍。
「真遠...」
李昀扶著眩暈的額角,朝著那看似永遠走不到盡頭的街尾蹣跚地走著。
腳踝又開始針扎似的疼。
李昀放慢了腳步,卻沒有停下。
他得繼續走。
就算,那條路的盡頭,已經沒有人在等他了。
「唉,雲兄,你這樣不行,你等等我,我送你...」
趙自歇也喝多了,頭暈腦脹地去拽李昀的衣角,可一拽一個空,一拽一個趔趄,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人將他擠歪了,和他的雲兄之間總是差了半步。
趙自歇自覺真是醉得不輕,苦笑間剛要說話,耳畔忽得一陣喧鬧夾雜著悽厲的驚呼聲,他抬眼,看見一匹失控的馬踩爛了面前的瓜果攤位,撞得瓜果瓦片漫天亂飛,正直直地朝著人群里左突右沖。
趙自歇本能地伸手去拽李昀的手臂,可馬沖得太快,眼看著李昀就要被踩於馬下,他急出了一身冷汗,高喊著。
「雲兄,小心!!」
李昀來不及閃躲,那揚蹄長嘶的馬兒陰影已經將他整個人罩了進去。李昀只來得及斜跨半步,腰間便一緊,眼前天地倒轉,跌進了一個略帶涼意的懷抱里。
他側臉緊貼的胸膛正劇烈起伏,仿佛剛經歷了險情的是那個人一般。他的雙眼被染上酒香的披風遮住,只能感受到一雙熟悉的手牢牢地環著自己的腰。
「你...」
幾乎是瞬間,那人抱著李昀翻身上馬,雙腿猛地一夾,馬兒吃痛揚蹄,那人又猛地一勒韁繩,角力拉扯間,馬兒屈服在那人的控制下,乖順地低下了頭。
李昀頭暈目眩地死死攥著那人的前襟,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又一輕,雙腳已經安然落地。
李昀耳邊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他幾乎要溺死在這熟悉的擁抱里。
他果然是瘋了嗎。
李昀緩緩閉上了眼,輕輕推開了那令人眷戀的懷抱,垂著頭,擠出一聲道謝,轉身失態地跌跌撞撞向後逃。
「雲兄!你沒事吧?!」
趙自歇嚇了一跳。
雖是萍水相逢,可一碗酒一個朋友,交情本就不在時間長短。
「多謝趙兄,我...」
李昀話還沒說完,只走了兩步,右手臂猛地一緊,竟是被一股大力拉了過去。
李昀瞳孔一縮,本能地自腰間摸出摺扇,手腕一轉,只來得及揮出兩根銀針,纖細的手腕便被一個滾燙的掌心大力地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