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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老師終於放下了心中執著的君臣禮節,不再將那執念強加在自己的身上。
李昀手心用力攥著那溫暖的手爐,安靜地垂著眼睫。
只消片刻,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李昀白皙的手背上。
王安和遞給李昀一張帕子,又瞥見了他膝蓋處隱約的割傷,他一貫溫和的眼眸也微微冷了下來。
「殿下既然選了一條最艱難的路,以後更要學著保全自己。」
李昀用手掩住膝蓋上的痕跡,搖了搖頭。
「不過是做戲。」
「君威難測,譬如朝晴暮雨。人心不過是一場鬧劇,永無定時。殿下,不要再將自己的信任如此輕易的付出。」
「我知道。」李昀抬眼溫和問道,「老師還不願入宮教授陛下治國方略嗎?」
「摺子已經遞上去了。」王安和攏袖,嘆了一口氣,「明日早朝後便開始。」
李昀舒了口氣,眼角的緋紅也一點點褪去。
「那就好。老師,我想先去見一見談先生。」
王安和見勸不住他,也只好差人扶著李昀一路朝著西院閣樓而行。
直到夜幕降臨,李昀也沒從閣樓里出來。
王安和在書房裡等了許久。
滴漏將盡,就在王安和以為今日他依舊要無功而返時,卻看見李昀竟帶著從不肯踏出院門的談懷走進了他的書房。
「若可以,我想請老師即刻派人替談先生準備行裝。」李昀臉色疲憊,可眼中卻多了幾分神采。
「看來,這世間能說動先生的,只有梁王殿下了。」王安和並不意外,只是感慨,「下官汲營於權術,心思不堅,無論如何努力,都請不動先生出山。」
談懷用枯瘦的手慢慢拂過那本『河圖志』,顫顫巍巍地展開了一頁。
他指著那段批註小字,嶙峋蒼老的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一抖。
「當年,談謀治水不利,水淹三城,因此獲罪入獄。這十餘年來,談某閉關演算,就是找不出錯漏。」
李昀搖了搖頭。
「先生的算法沒錯。望台按照因勢利導一法搭建雙束河堤,分流導沙,已經將兇猛的水勢暫時控制住了。」
談懷眼裡閃過一絲淚光,可瞬間被他壓了下去,只長嘆一口氣。
「可那些死去的百姓...都是談謀的罪孽。」
即使過了許多年,那些哭嚎與屍首遍地還是成為他一輩子趕不走的夢魘。
「只不過是黨派紛爭,殃及池魚,連累先生鋃鐺入獄。」王安和看得很清楚,卻也知道,這空泛的道理,饒不過談懷心裡的愧疚,抵不了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在談懷眼前死去的沉重。
「這一次,再不會有歷史重演。如今清林勢力不復從前如日中天,而陛下也有意清理朝政。先生心懷民生,想必不願再一次因為水災而導致生靈塗炭。」李昀勸說得很真誠,清澈的嗓音已經十分嘶啞。
談懷望著李昀瘦弱的肩背,苦笑了一下。
「老夫虛長殿下幾十歲,心性還不如殿下一半堅強。」
李昀淺淺一笑。
「各人經歷不同,何敢妄言堅強?若有一日我當真背負了三城百姓的性命,是否能再像談先生一般重拾治水演算推導、十年如一日苦求解法,尚是未知之數。」
「...多謝殿下開導。」
「望台水利試點推行,全仰仗談知府從中斡旋。談家一脈相承的風骨,昀亦佩服。」李昀又將目光投向王安和,十指並齊,彎腰行了禮,「還要多謝老師,自工部派人前往望台支援。」
王安和上前,扶起李昀微涼的手心。
「謝了這麼多人,殿下別忘記謝謝自己。」
李昀微怔了一下,清澈的眼眸里終於溢出了幾分安心的笑容。
「好。」
王安和拍拍他的手背。
「殿下回去好好休息。之後的事,下官會安排的。」
「是。」
李昀陡然卸下了心上包袱,一時間,嗓子乾渴,頭也昏沉。
他勉強撐著走出了大學士府,無力地靠在了門口冰涼的石獅子上。
過了不久,談懷已經穿戴整齊,被小廝扶著顫巍巍地坐上了馬車,竟是披星趕月的趕路,一刻也等不及。
李昀望著那遙遙遠去的馬車,眼底染上了一絲動容。
十年牢獄澆不滅心中赤誠,縱千磨萬擊尚殘存一絲勇氣。
老驥伏櫪或許志向早已不在千里,可總有一點期冀值得他以風燭之年勇赴遠方。
那期冀,大概就是責任吧。
「公子!」
向文向武坐在車轅上,朝著李昀用力地揮了揮手。
李昀勻了一口氣,提步朝著馬車的方向走,耳邊傳來街上隱隱約約的鑼鼓喧鬧聲,細細碎碎的歡愉飄在夜空里。
他忽得想起,今日是夙秋節。
谷稻秋霜,月明團降,陌上行人,擷楓緩歸。
夙秋節本是慶金秋,賀豐收,期團圓的盛大節日。
前一陣子的承啟亂象,鬧得人心惶惶,這節日正好給了百姓一個重新振作的契機。
向文向武坐在馬車上,看見李昀怔怔地望向遠處那露了一角的紅燈籠,兩個書童彼此對視一眼。
「公子,你若想逛一逛,我和阿武便遠遠跟著,絕不打擾公子。」
向文的話裡帶上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