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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周明達眉心鎖得更緊了,五官皺成了菊花,眉眼間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幹什麼?」裴醉瞥他一眼,眉心一跳,「你這是什麼表情?」

    周明達拍拍他的肩,手掌伸開,四指回屈,示意他附耳來。

    裴醉微微欠了身,被周明達一巴掌拍上了肩膀。

    裴醉沒留神,本就沒什麼力氣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朝那力道方向倒下,被周老夫子反手摟了個滿懷。

    周明達大力揉搓著裴醉的腦袋,像是在安撫一隻流浪街頭的迷途小狗。

    「臭小子,你這是在朝為師撒嬌嗎?嗯?」

    裴醉猛地咳嗽起來,一巴掌推開周明達的手臂,英氣的眉眼間除了嫌棄還是嫌棄。

    周明達哈哈大笑,抬手給自己灌了一杯酒,趴在冰涼的石桌上,一口一口地喝著。

    「說你冷血,可偏偏喜歡自我折磨,沒用的臭小子。」周明達無奈地搖頭,「還有,歷經刑部那兩年牢獄之災,你還覺得為師是那種端坐高台手不染葷腥的清貴文人嗎?」

    周明達甩了手裡的銅錢,朝著月光攤開手。

    那枯瘦手掌的紋路很深,縱橫幾道深深的暗黑色疤痕。

    「世間千百種死法。有的死得糊塗渾噩,不知從何生,不懂為何死,這樣的死亡,只能稱之為消散;有的死得慘烈,可終究還是被歷史風沙湮沒,功過顛倒,這樣的死亡,稱之為曇花一現。有人死得無聲無息,可匯小流成江海,最後蜉蝣撼樹,天地倒轉。可見,死法並不重要,亦不能以此斷定功過是非,只要憑心而行,無愧本心,那就是死得值得。大將軍萬軍陣前橫刀立馬,一人抵千騎,可稱豪壯;小官吏備棺入金殿,一人戰群臣,亦是無畏。徐通判死得其所,我只替他高興。」周明達蒼老的手摸著膝蓋骨,聲音疲憊而沉重,「再說,合縱連橫四個字,白骨腐屍百萬里。總要有人去擔這個罪責,總要有人下得去這個狠手。既然你身為執棋之手,便不該在意一城一池得失。你總這麼折磨自己幹什麼?」

    最後,老夫子嘶啞地丟下兩個字。

    「愚蠢。」

    裴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光晦暗不明。

    「...不像你說的話。」

    周明達聽到這話,反而褪下眼角的沉重,嘖嘖彈牙,嗆了他一句。

    「那是因為你鼠目寸光啊,臭小子。你抬頭看看,這天上星宿,時轉星移,人亦是,從不在原地停留。老眼光看人,是會被時代拋棄的。」

    「那你管我殺不殺人做什麼?」裴醉抬眉。

    「我還不是怕梁王殿下知道你這幅殺人不眨眼的樣子。」周明達抱臂感慨,「這世上,若有人最看不慣你的做法,那恐怕就是梁王殿下了。若不是因為你病得這麼重,以他的性格,早就和你翻臉了。」

    「...我知道。」裴醉眼帘低垂,擋住了所有翻湧的情緒。

    「那你還不收斂點?」

    「不。」裴醉聲音放得很輕,「我想給他一條光明坦途,以白玉為階,日光為燭,目之所及,儘是光明。至於白玉下的白骨,日光後的黑暗,他不必知道。他不忍心看到的,我便捂著他的眼睛;他不屑去做的,我來替他做。若必須以殺為護,那麼我就算手上染滿無辜者的鮮血,也絕不言回頭。」

    周明達沉默許久,與他撞了酒杯。

    又說了一句。

    「很好。」

    裴醉小口抿了清酒,呼吸一變,臉色不佳地抱臂靠在樹幹上,懨懨地蹙著眉心,仿佛疲憊到了極點。

    「難受?」周明達老心一揪,手覆上裴醉的前額,倒吸一口氣,「怎麼出這麼多汗,還這麼燙?」

    「...囉嗦。」

    隨著周明達手臂的靠近,裴醉心口的錐痛愈發明顯,他用力地抿著唇,壓著喉嚨間翻湧的血腥氣。

    「...你是不是又去紅袖招了?」裴醉壓著艱難的喘息,嫌棄地推開了周明達的手臂,「什麼味道。」

    「上次紅袖招閉門謝客的事我還沒找你算帳,你還有臉提?」周明達看見裴醉壓不住的顫抖指尖,心裡一揪,扯著他的手臂將他扛在了肩膀上,「走,師父帶你去找駱大夫診脈。」

    裴醉靠在周明達的肩上,渾身無處不疼,連意識都漸漸模糊。

    「呼...呼...唔...」

    他咬破了下唇,可終是沒有抵抗住這錐心的痛楚,眼前逐漸染上一片灰白。

    「師父...」裴醉聲音發抖,那熟悉的刺骨寒意混著劇痛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今夜毒發過於兇猛,猝不及防,裴醉絲毫沒有心理準備。身體仿佛被人用尖刀反覆地捅穿,他痛得一陣一陣發顫,恨不得蜷成一團。

    蓬萊的藥性像是颶風過境,在他的經脈肺腑肆意作亂。

    這永無止境的劇烈痛楚讓他本是強弩之末的身體幾乎土崩瓦解,他唇邊終於溢出了一絲難耐的痛吟,蒼白的手用力抓著心口的衣服,痛得汗水大顆大顆地往下滾。

    周明達焦急地扶著裴醉慘白的側臉,看清了那雙渙散的瞳孔,心裡一驚,低吼道:「臭小子,你清醒點!」

    「嗯...」裴醉咬緊下頜,脖頸蹦出了一道道青筋,汗涔涔的手掌使勁地攥著周明達的乾澀手心,卻絲毫借不上力,連呼吸都困難。喉嚨間的血腥氣不停地翻滾著,猶如漲潮的海水,一陣陣地拍打著他脆弱的神經,那痛楚積累到了極點,他臉色驀地慘白,身體一彎,朝著地面噴出一大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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