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頁
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他的孤絕執著下藏著單純悲憫,看上去不羈淡漠離經叛道,可其實,只不過是個有著赤子之心的傻瓜罷了。
李昀心裡一軟,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近。
磨藥那人眉峰微動,用沾了藥粉的手擋在了李昀的身前:「別急,你先歇著。」
李昀反拉住他的大手,搖搖頭:「你不用事必躬親,就算不掌勺,我可以做的事情仍有很多。」
「當然,為兄深有體會。」裴醉飛眉微挑,意有所指的話又成功讓李昀紅了耳根。
「...你還想不想喝粥了?」
「若說不想,你會打我嗎?」
李昀氣得發笑,一把奪過藥杵,抱到了角落裡,坐在小矮几上,認真地研磨著藥材。
外面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大雨。
雨水墜落屋檐,後廚灶台水汽頂得瓦罐蓋子悶聲作響,裴醉坐在李昀的旁邊,抬手給灶台里折了一支瘦柴扔了進去。
木柴閃著火星,在兩人耳邊噼啪作響。
「記得那年,我教你騎馬,遇上了大雨。在山洞裡,火摺子都濕了,又沒帶燧石,只能鑽木取火。從那以後,為兄每次進山野獵,都要隨身帶燧石,以防萬一。」
李昀看著裴醉在指縫中翻飛的灰黑色燧石,不由得回想起裴醉當年的不拘小節,耳根又是狠狠一紅。
「嗯?你臉紅什麼?」
「...言行無狀,實乃...非禮。」李昀話語艱澀。
「非什麼禮?當時你淋了雨,發了高熱,拽著我的手不讓我走。我沒辦法出去給你採藥,只好脫了你的衣服,抱了你一夜。」
裴醉說到此處,聲音停了一停,忽得用臂彎將李昀鎖在灶台逼仄角落。
灼熱的氣息將李昀渾身罩了進去,那侵略的壓迫感奪走了他所有的心跳,他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
「...做什麼?」
「要是你當時說一句胡話,哪怕只說一句,你喜歡我,你我也不至於蹉跎這麼多年。」
李昀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會的。當時,我不夠勇敢;而你,是一塊木頭。我恐怕劈不開你的心,自己便先斷了。」
裴醉稍稍錯開身體,垂眼輕笑,又反手撥弄著薪柴。
「或許吧。」
時光長河將稜角分明的頑石磨成了圓潤的鵝卵石,兇猛波濤將淺淺的溝壑沖刷成深不見底的裂淵。
海枯石爛,滄海桑田,唯有時間可鑄。
可人心最脆弱也最堅強,在滾滾長河中逆流而上,最後,面目全非,卻又歷久彌堅。
而那些錯過,也被時間鑄成了久別重逢前的序章。
兩人互相依偎的背影被火光鑲了一層暖金邊框,仿佛墨香入畫,心底久藏。
他們就著雨聲柴火聲低低地交談,只漫無目的地聊著,從柴房的一隻蟑螂聊到屋頂的瓦片,從蘭濘嶺東戰事聊到餵馬的飼料品種,話題之多,種類之雜,世間少見。往往是裴醉隨口起了個頭,李昀便認真地接了上去,縱向延伸,直到裴醉無話可說,又重新起了個天馬行空的話頭,如此循環往復。
直到一股焦糊味道竄到裴醉的鼻尖。
「不好。」
他猛地站起,掀了瓦罐蓋子,亡羊補牢地倒出了瓦罐中心勉強能看的粥。
兩人對著得來不易的那一大碗藥膳粥,四目相對,彼此無語。
「最後一個瓦罐也燒糊了,先生他...」
「...咳,小事,為兄明日再派人去買。」
兩人抬眼相視,不知誰先輕笑了一下。
這一笑,仿佛開了閘門,細碎的笑聲被壓在放肆的縱聲長笑下,被長風遙遙相送千里。平日自持穩重的天家權臣,跟兩個不知人間苦的孩子一般,互相攙扶著笑得前仰後合,淚水漣漣。
「這樣不對。」裴醉笑累了,按著額角,「災民還沒有米糧果腹,你我卻在這裡浪費糧食。」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李昀攥了攥拳,眼中的堅毅與決心都要溢了出來。
「不能不喝?」裴醉看著那藥膳粥,跟看毒藥似的,眉心微擰。
「給我個理由。」
「...算了,餵我吧。」
裴醉就著李昀的手,將那粘稠的藥粥吞了一口,喉結一滑,便咽了下去。只是剛吞下去,他便用手掩著唇,轉過了頭,十分難受地單手撐著灶台,身體微微弓了一下。
「怎麼了?」李昀沒想到裴醉的反應這麼大,有些憂慮地握著他的肩,將他轉了過來,「哪裡不舒服嗎?」
「咳,元晦,你知道,為兄五歲拎刀殺過馬賊,九歲射箭百步穿楊,十一歲亂軍叢中斬過敵將頭顱。」裴醉望著手裡那碗人模狗樣的藥膳粥,嫌惡地皺了皺眉,扯了個風馬牛不相干的自誇。
「嗯,我知道。」李昀壓著擔憂,握著他的手,「怎麼說起這個?」
「咳,我只是想說。」裴醉臉色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除了詩詞歌賦和煮飯,為兄其他都很行。」
李昀被他的話惹得一呆,又難得在裴醉臉上看見吃癟的不甘心,擔憂頃刻飛出了九霄,沒忍住扭過頭『噗嗤』一笑。
「是,兄長很行,特別行。」
裴醉又狠狠地咬下一口粥,右手掐著李昀的小臉,語氣佯作冷冽:「不許笑。」
李昀努力地壓著笑眼,表情卻有些繃不住,嘴唇抿得發顫,笑意還是從那染上緋紅的雙頰上綻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