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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指腹下脈搏艱澀凌亂,一時如山崩水決堤,一時低緩如河水將枯,是『蓬萊』發作時的脈象。
原來,沒了舊毒的壓制,『蓬萊』開始肆無忌憚地破壞忘歸本就脆弱的經脈內臟。
是他錯了。
方寧身體裡的力氣盡數被抽乾,無力地跌在床側。
還是他...害了忘歸。
裴醉從噩夢中輾轉醒來,從骨頭縫裡滲出密密麻麻的痛意,渾身累得沒有一絲力氣。
他右手攥拳搭在前額,抹了一把汗,疲憊地撐開眼帘,望著斜掛的夕陽,努力攢了一口氣,雙手握著床沿起身,眼前一陣暈眩,險些又摔在了地上。
二十二耳朵削得很尖,猛地推開門沖了進去,眼疾手快地將裴醉撐住,焦急地喊道:「主子?!」
「慌什麼,死不了。」裴醉撐著額角,借了一把力,坐在了桌前,自己倒了杯溫茶,潤了潤乾渴的喉嚨,「撿要緊的稟報。」
二十二兩三句就概括了書房下午的議事,他無數次感激天地玄三位首領從小就帶著他們讀書認字,否則,就憑他的腦子,哪能把那麼複雜的人物關係都背下來啊。
「知道了。」裴醉抬眼,「府里沒別的事發生?」
「...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二十二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在主子這裡,除了梁王主子和政務,其他都是廢話。
什麼滿城流言蜚語,院裡飛彈炸坑,還有方大夫日常嚎啕大哭,應該都不算要緊的吧。
書房內,文林王府府衛恭恭敬敬地捧著那奏章,伏著身子,雙手捧到了三人的面前。
那黃皮奏章染了血和沙,一路隨著通判從廣渠輾轉無數驛站,終於到了巍峨莊嚴的承啟城中。
裴醉接過那奏章,眸光沉重,緩緩展開那泛黃的宣紙,上面草草寫著幾行字,只能勉強辨認出字形。
那無數被洪水吞噬的性命,那無數被沖毀的房屋和田地,那鮮血與冤屈,那不甘和委屈,短短几個字,寫不盡其中的滔天憤恨與痛苦。
「廣渠和淮陽一樣,途徑黃河水勢最兇猛的一段,遇上汛期,水災本就難控。」周明達從裴醉手裡接過那奏章,微微嘆了口氣。
「廣渠堤壩效仿淮陽堤壩,本是植柳防淤,汛期水退,沙沉根底。」李昀冷聲道,「可後來,崔知府為了崔太后的喘疾,生生將臨近徽陵方圓百里的柳樹都砍了。堤壩不穩,決口難抑,淹了無數城池,他也並不關心。」
裴醉摩挲著左手大拇指的扳指,淡淡笑了。
「真是愛女情深。那麼我將崔太后送出宮外,怎麼崔家也不跟我拼命?看來,表面愛女情深的崔知府還不及心狠手辣的蓋無常。」
李昀看向他。
裴醉撐著額角,低聲道:「把那個醉酒的通判帶過來。」
那衣衫襤褸,有些侷促的廣渠通判,站在這小小一間內閣中,面對著大慶曾經一人之下的攝政王,現在一人之下的梁王,左手死死攥著手中的黑布兜子,右手攏了一禮,顫抖著聲音,小聲道:「下官廣渠通判徐陵,見過梁王殿下和寧遠侯。」
「外官無召不得入承啟。」裴醉笑意轉冷,「徐通判,你可知罪?」
徐陵噗通一聲跪下,身體簌簌,顫抖著點點頭:「是。下官知罪。」
「徐通判既存了死意,那麼,便讓本王聽聽你是如何說的吧。」李昀話語溫和,可威嚴卻深重。
徐陵深深吸了一口氣,抖著手,將黑布兜子打開,那包著人頭的麻布已經全是黑色的血跡。
他一點點剝開,如同剝著水蔥的表皮。
那腐爛的腥臊味道一點點蔓延一室,刺激著在場所有人的感官。
三人臉色微變,看著那包裹里不成人形的頭顱,眸光沉重。
「稟大人...我家大人沒有吞吃賑災款,修不好堤壩,是因為賑災款根本就沒有到達廣渠,中途就被徽陵和淮源截住了!大人,大人很努力地開倉賑災,也到處借糧,可根本就是杯水車薪!他寫了無數奏章,可不知為什麼,都石沉大海。他向御史台寫了信,可巡按御史表面和善,可轉頭就不認人了...」
說道這裡,徐陵抹了一把淚,哭得跟個無助的孩子一樣。
「殿下、侯爺,我們真的窮得快要當褲子了,大人,大人甚至把剛出生孩子的長命鎖拿出去融了,想要換點銀子...隔壁的州府大魚大肉,我們怎麼就只能吃糠咽菜呢?都說江南富庶,我們怎麼連個銅板都恨不得掰成兩半呢?!」
「下官已經將所有都寫進了奏章中,還請兩位殿下還我家大人、還廣渠一個公道!」
徐陵雙手捧著那顆已經看不出五官的頭顱,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了下來。
「我家大人說,他乃天朝小官,大國小民,可仍知道,位卑未敢忘憂國。他苦苦撐了多年,最後,終於只剩下這一條命。現在,下官,帶我家大人來見諸位大人了。」徐陵哭得眼淚橫流,心裡鑽疼,每說一句話,便要抽泣半天。
「徐通判,起來吧。」李昀無聲嘆息。
官大一級,便是難以翻越的天塹,處處被掣肘,想要越級狀告,難於登天。
裴醉沉默片刻,抬了抬手指,隱於暗處的二十四便悄然走了出來。
「主子。」
「洛桓怎麼說?」
二十四恭敬地遞給裴醉一張飛雁密紋宣紙,低聲道:「洛指揮使說,這一年間,天威衛已經在江南一代逐漸滲透進去,通過與府衙駐軍接觸,得到了許多消息,證實,御史台確實有被買通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