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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還好,騎馬,不過五六日。」書生道。
「你會騎馬?」小販撇了撇嘴。
「是。」書生頗有些不好意思,攥著黑兜的手微微向上提了提,「為官者如何不會騎馬?」
小販看著那灰頭土臉的書生,心裡暗暗點頭。
又是一個想做官想瘋了的可憐人。
「官老爺來承啟,有公幹?」小販順著他的話,同情地看著那人。
「算是。」書生望著那不遠處的登聞鼓,笑了。
「今日草民能賣給官老爺一碗酒,也算開張大吉了。」小販話裡帶了不以為然的諷刺,倒也沒有壞心,只是揶揄地笑道。
「斷頭酒,也沒什麼吉利的。本官這便走了。」
小販眨了眨眼,看那人竟真的亦步亦趨地走向了那落了灰塵的登聞鼓,看著手裡那人塞回來的銅板、麻巾和酒碗,一股寒涼之意從腳爬上頭頂。
多久沒人敲過那鼓了?
他掰著手指頭,平日算銅板機靈的小腦瓜此刻也轉不過來了。
上一次血流成河,還是五年前那次。
小販身體抖了抖,挑著扁擔,飛也似地逃走了。
裴醉斜倚在床頭上,左手拿著一卷密函,右手捧著一碗藥,李昀坐在他身邊,手握一卷書冊,可視線卻落在裴醉手中那碗藥上。
白瓷碗壁沁了黑黑一層邊緣,可液面才下去了半個手指甲那麼高。李昀修長如蔥的手指攥緊了書封,儒雅清冷的眉眼將一層不可見的怒意牢牢地罩住,努力地不讓這怒氣外泄半分。
裴醉沒察覺到危險逼近,只凝神處理著暗衛從江南發回來的密函。
「漕運沿途二十八府,自最南邊甘信至承啟,通常需要十五日至三十日,可你看。」裴醉將手中的密函遞了過去,「雖說罷免賈厄總兵位,又調度軍務花了些時日,可押解賈厄入承啟的人到現在還困在潼清水路,離承啟至少還有幾百里。我特意讓他們不必走陸路,便是要沿途查看堤壩損毀、糧船補給、還有漕兵糧庫的情況。現在一看,像望台淤堵的水路和損毀的堤壩,實在是並非一處一所。連日的暴雨,本就水災泛濫,糧食歉收,再這麼堵下去,遲早要出事。」
裴醉說了一長串,可沒聽見李昀的應和或反駁,他抬眼,對上一雙極力壓著怒氣的水色雙眸。
「說完了?」
李昀聲音冷淡。
裴醉喉結一滑,背後一涼:「還沒有。」
「還想說什麼?」
「...我錯了。」裴醉甩了密折,握著那碗苦得骨頭髮顫的湯藥,宛若面對幾十萬鐵騎臨城逼戰,或者說,兵臨城下都不曾有過這般動搖。
他抿了抿唇角,還沒放到嘴邊,額邊已經沁了一層薄薄的汗。
「主子們!!」
二十二捧著申高陽的小玉鴨子吊墜,揚著手中一卷竹筒密信,火燒屁股似的衝進了寢殿。
裴醉立刻放下手中的藥碗:「拿來。」
李昀驀地起身,擋在裴醉身前,對二十二攤開手掌:「給我。」
二十二墊著腳,越過李昀肩膀偷摸看自己主子扶額無奈的表情,心裡便有了計較,跟甩掉燙手山芋似的,將竹筒塞進了李昀的手裡,轉身跑得飛快。
開玩笑。
主子打架,不跑等著過清明嗎?
李昀雙手合攏了木門,慢慢走到裴醉的床前,垂著清雋的眼眸,只淡淡地望著裴醉略有些蒼白的臉。
「喝。」
只冷淡一個字。
裴醉撐著額角,硬逼著自己灌了一碗藥,脖頸瞬間覆了一層汗,在秋日午後陽光的映射下晶瑩有光。
李昀略略鬆了一口氣,從一旁的托盤上取了一枚蜜餞,塞進了裴醉的嘴裡:「我看你是虛長年歲,挑嘴的毛病跟以前一模一樣。」
裴醉嘴裡嚼著蜜餞,甜杏的味道盈滿口腔,他捏著眉心,疲憊地靠在床頭上,唇邊溢了一絲笑。
「還是不想請方公子診脈?」李昀抿了抿唇。
「我怕他受到刺激,徹底失去理智,再也回不來了。」裴醉轉著空了的藥碗,望著碗壁上掛著的殘渣,「上次他割了自己的肉,誰知道,他下次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說罷,他牽著李昀的手。
「元晦,我欠他良多,實在是不能再害他了。」
李昀取了手帕,替裴醉擦了剛滲出來的一層薄汗:「好,我知道了。如果這樣能讓你心裡好受一點,瞞著也無妨。只是,你可以瞞所有人,卻獨獨不能瞞我。不舒服就告訴我,難受也別一個人忍著。」
裴醉將他按到自己肩上,沉聲低笑:「現在就難受,需要李元晦的獨門神藥。」
李昀抿唇淺笑,扶著裴醉的手臂,將他按倒在床上。
「躺著,我給你念。」
午後的陽光順著木窗投映進了內室,空氣中細小塵埃靜靜地飄在空中,隨著李昀溫和淡然的誦讀聲而微微上下翻飛。
裴醉閉上了眼,左手牽著李昀的右手,安靜地聽著。
李昀的聲音被陽光烘得暖洋洋的,乾燥而清爽,溫潤地擦過裴醉的耳畔,聽著讓人心裡熨帖又舒服,他竟有些睏倦。他努力地撐開眼,帶著困意和慵懶,朝著李昀低啞著笑道:「這密函怎麼這麼長?」
「嗯,很長。」李昀合上了硬皮折頁密函,用手覆在裴醉的雙眼上,「別睜眼,繼續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