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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短短几個呼吸間,裴醉的手指又輕輕勾了一下那纖細柔軟的腰,似乎只等那人說出一個『好』字。
李昀忍著腰間的酸軟,咬牙切齒地紅了眼尾:「...本王自是沒有寧遠侯的野心,絕不染指兵權。還有,這是金殿之上,侯爺如此拉扯,成何體統!」
李昀話里壓了顫,艱難地從裴醉身上拿回了自己的神志,他清澈的眼瞳微不可見地嗔了一眼膽大通天的裴醉,抬手將他輕輕推開,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眉心微蹙,似乎厭惡極了這般失禮行徑。
「夠了!」
李臨終於回過神來,沉著臉,手一揮,侍衛將裴醉拉開,按在了太師椅上。
他緩緩起身,龍袍上的繡金飛龍隨著腳步微晃,似乎活了起來,凌霄而上。
「梁王此言有理。寧遠侯有傷在身,還是安心休養,不必再插手皇城直衛與三大營了。至於人選...」
李臨掃了一眼堂下之臣,低沉的臉忽得一晴,朝著李昀和王安和明朗一笑,笑出了兩個小虎牙。
「待朕與首輔梁王共同商議後再行決定。」
李昀與李臨兄弟二人交換了一個心意相通的眼神。
裴醉餘光掃過這暗潮湧動,無可奈何地捏了捏眉心,沉聲一笑。
掃了『佞臣』的臉面成功立威,拿回了兵權,收攏了左右手,又引得一批直臣獻計表忠心,李臨第一次臨朝親政在一片『歡聲笑語』與『皆大歡喜』中落下了帷幕。
自古君臣一場大戲,演好了,天下安晏,演砸了,戰火連綿。
小皇帝驕傲地挺了挺小肚子,就在他正要喊『退朝』時,真有不知進退的朝臣以為可以一朝將裴醉打入萬劫不復,噗通跪了下來,一片忠心可鑑地高喊著:「寧遠侯大逆不道,前有肆意收斂權柄不遵祖制,後有午門弒殺朝臣不守禮法,臣以為,應當削了寧遠侯的侯爵,奪了裴家祖傳的鐵券丹書,將赤鳳營虎符收於陛下之手!」
朝堂上一片安靜。
那進言之人似乎沒料到,他這一言竟沒引起同僚們的同仇敵愾。
這寂靜讓他背後一陣陣地發寒,他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說的時候,抬眼驀然對上了裴醉一雙銳利冷漠的鳳眸。
他不自覺地抖了一下,冷汗貼在皮膚上,把中衣都浸濕了一層。
李昀與王安和對視一眼,皆皺了皺眉。
此人,並非蓋崔高家明棋,莫非是暗樁?
一片寂靜中,裴醉緩緩開口。
「匯同漕運糧承官,汪渠?」裴醉淡漠的話語割在汪渠的耳邊,好像能削下來一塊血肉一般,「削爵?丹書鐵劵?虎符?」
汪渠咽了口唾沫,努力挺直了背,舌頭捋不直,顫抖著說了一聲是。
「我自承父侯位十二載,鎮守北疆七餘年,打退蘭濘進犯百餘次。至於我擔不擔得起『寧遠侯』三個字,全憑陛下和我父親說了算。汪糧承官,要不,先下去找我父親聊聊?」
堂前陰風一陣,刮過這落針可聞的金殿,掃過下臣的脊梁骨。
裴醉轉著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站在龍椅之下,擋在李臨面前,淡漠的眼眸微微一眯,眉峰凜冽如劍,斜飛入雲霄。
「至于丹書鐵券,那是供奉在裴家祖宗堂前的東西。裴家世代忠烈,若汪糧承官想讓陛下背上一個『污衊忠良』的污名,本侯不介意代裴家祖祖輩輩負荊請罪,御道跪行,親手替先祖歸還丹書鐵券。至於虎符...」
汪渠嘴唇發抖,想罵他強詞奪理,可裴醉卻從懷中掏出了玄鐵虎符,右手擎著,神色冷淡。
他手中握著那沁著寒氣的四方暗鐵,仿佛將河安的漫天黃沙、馬嘶長鳴、金戈弒殺和累累白骨,一朝帶到了這高牆軟風的承啟宮城裡。
裴醉轉了身,廣袖隨著他震袖轉身而高高飛揚。
他單膝跪下,身體跪得宛若一柄淬血的鋼刀,筆直而挺立。
「臣,願意交出赤鳳營虎符。」
汪渠一喜,趕緊跪了下來,朝著李臨叩首,喜極而泣:「陛下,請收歸虎符!」
站在一旁打呵欠的鐘祭酒攏著山羊鬍子,昏昏欲睡地嘟囔了一句:「狡兔依然在,良犬先烹。」
李臨被這意外打得不知所措,干張了張嘴,不知該收還是不該收。
就算他收了,他又能給誰呢?
裴醉微微抬眼,見李臨求救似的看著他,垂了眼帘,慢慢起身,長袖一甩,掌心攤開,對著堂下文臣淡淡一笑。
「赤鳳營虎符就在此,可有人敢接?」
堂下寂靜得令人心悸。
李昀站在裴醉左手邊,清楚地看見了裴醉眼底的悲涼與嘆息。
世人眼孔狹小,總是以己度人。
貪戀權勢者,便以為人盡可以權利誘,以權恐嚇,將權勢當作登天階梯,恨不得睡在官印虎符上。
可這虎符,從不是榮耀錦繡與光明坦途,而是千萬百姓的期許與希望,是一去無回的荊棘血路。
李昀清雋的眼眸起了一層霧,望著裴醉削瘦的側臉,喉間微微發酸。
恐怕大多數人皆以為他這歸還虎符舉動乃是惺惺作態,可又有幾人知他真的想要尋一人,替他擔下鎮守北疆的責任。
朝還是散了。
虎符仍是安靜地躺在裴醉的胸前衣襟中,宛若沉睡。
奉天殿門緩緩關了。
裴醉斜倚在白玉迴廊的轉角,藏在陰影里,望著這萬千氣象的宮城,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