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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為什麼?」裴醉問他。

    「為什麼?!」周明達呼哧呼哧地喘粗氣,一臉孺子不可教,「海禁,禁的是誰?」

    「民間貿易。」

    「一旦開放海禁,民間貿易崛起,不說前代,只說現在的高家,他們手中握著的絕對商業貿易將會被民間勢力瓜分殆盡。誰也不是傻子,臭小子,別太天真了。」

    周明達喝了一口茶,總算把火降了幾分。

    「是啊,誰也不是傻子。」裴醉手指撐著額角,「...大慶,就是聰明人太多了。」

    「那當然。現在陛下手中的勢力已經很弱了對吧,等你真的開了海禁,皇家便再也無力管控這東南沿海。丟了統治,李家皇位就是個空殼子。」周明達用指節扣了扣木桌,「裴小子,你既然想保大慶,想保李家天下,就只看這幾十年就好。一代君,一朝臣,別做什麼千秋大夢。未來百千年,與你有什麼關係?」

    裴醉又咳嗽了兩聲,抱著手臂,望著門外老樹枯枝旁飛過的幾隻烏鴉。

    「就算不開海禁,可走私仍是不絕。」

    「不開海禁,大慶只是內部侵蝕,開了海禁,便是如同引狼入室。」

    裴醉沉默片刻,轉眼,問他:「先生,君權與百姓,真的只能選一個嗎?」

    周明達搖了搖頭。

    「如無君權庇佑,何來百姓安居?」

    裴醉又垂眼不語。

    周明達把手搭在裴醉的肩上,輕輕地按了按,老夫子的擔憂之情全在他枯瘦的手掌間傳了過去。

    「你此番能活下來,是因為你朝著分裂大慶朝堂的權臣開刀,所以陛下和王閒之那個老匹夫,才會保了你的性命。可若你真的動搖了李家君權天下根本,傻孩子,你就是所有人的靶子,沒人再會護著你了。」

    周明達見裴醉仍是低頭不語,故意大聲嘆了口氣。

    「怪只怪為師胸中萬壑,教你的東西太多了,才讓你這臭小子整天想東想西。唉,這博學,說到底還是為師的錯啊。」

    裴醉剛抬眼,門外的暗衛忽得飛奔入內,一句話沒說,只急促喘息。

    周明達尚不解其意,裴醉卻猛地起身,大步流星地衝出了書房,近乎逃難似的,奔回了寢殿。

    周明達震驚了。

    從沒見過裴小子這樣狼狽的模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周明達瘸著腳,兩步上前揪住了暗衛的衣角:「小...你是多少來著?」

    「稟先生,小的是二十四。」

    「小二十四,究竟何事?!」周明達擔憂得滿頭大汗。

    「稟先生,梁王殿下正在回府路上。」

    「...」周明達沒轉過彎來。

    梁王殿下是什麼洪水猛獸,值得這般狼狽逃竄?

    正說著,便看見李昀身著緋紅官服,被攙扶著,緩慢地沿著暖廊一路朝著書房走來。

    周明達理了理衣袖的褶皺,朝著李昀微微拱手一禮:「殿下回來啦?」

    「是。」李昀垂眼淺笑,有禮溫潤,「先生今日可好?」

    「很好,多謝殿下關懷。」周明達忘了毛筆還插在頭上,垂頭的時候,甩了一地的墨點。

    「先生別太操勞,水災的摺子,我正在與太傅商議,暫且先撥二十萬兩白銀賑災款。先解燃眉之急,然後再尋根溯源,設法慢慢解決。」

    周明達頷首:「殿下做得很好。」

    李昀說完,才將視線慢慢地投向書房內,看著書案上凌亂的摺子堆,還有兩隻並肩的座椅,清澈的眼瞳微微眯了一下。

    周明達已經做好了替自己寶貝徒弟圓謊的打算,可沒想到李昀一句話都沒問,只是慢慢地彎腰行禮,帶著人朝著寢殿慢慢走去。

    那背影一如既往的利落筆直,可周明達就是從那如竹挺拔的背影里看出了滔天怒火。

    老夫子倚著門,揉了揉下巴。

    「小二十四。」

    暗衛恭敬地自暗處出來。

    「老夫想聽牆角了,你有沒有什麼法子,讓老夫飛檐走壁一回?」

    周明達轉過臉,嘴角咧上了天。

    李昀雙手擱在兩扇木門上,慢慢推開,木門吱呀作響,而室內一片安靜。

    入眼的寧神香自圓底鏤金香爐口裊裊升騰,只被門外的微風微微吹得打了個晃。

    李昀極緩慢地邁入寢殿中,解了肩上的狐裘,掛在龍門架上,站在香爐旁暖了片刻,才提步繞過屏風,站在床前,看著面容沉靜,猶自安睡的裴醉。

    李昀側身坐在床邊,抬手探了探裴醉的額溫,吊著的一顆心終於緩緩落了地。

    「嗯...」裴醉似乎被這寒意凍了一下,眉心微蹙,緩緩張開眼,鳳眸藏著睡意,抬手便握著李昀冰涼的小手,放在自己懷裡暖著,「怎麼這麼涼?」

    「外面起風了。」李昀替他掖了掖被角,「今日有沒有難受?」

    「見不到李元晦,難受得要命。」裴醉雙眼慵懶帶笑,雙手從被子裡拿了出來,握著李昀的腰,將他按進了自己的懷裡,被子一裹,兩人便又共枕而眠。

    「是嗎?」李昀抬手替裴醉理著鬢髮,然後,在他側頸位置輕輕抹了抹,「這是...」

    裴醉拉起李昀的手,看見那如蔥的指腹染上了烏黑的墨痕,心道不好,可此時補救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李昀清淺的琥珀色瞳仁就安靜地盯著裴醉蒼白的臉看,一動不動,不生氣,亦不笑,那暴風雨前的寧靜讓裴醉難得的心虛又心慌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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