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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向文看得呆了。
公子從來沒這樣笑過。
真....真好看,可看上去又真的...好絕望。
李昀緩緩抬了眼,笑眼猶在,只是那烏黑的眼瞳里散落著細碎水光,可再細看,那眼眶裡連一滴淚也沒有。
梨花微濕春帶雨,不染俗塵的笑容,讓人不敢褻瀆。
向文眼睛濕漉漉的。
「公子,你要是...心裡難受...別強撐著...」
李昀又輕輕笑了笑,挑起布簾,望向馬車外的街巷。
十幾日前,街道上還滿是鮮血與煙塵瓦礫,現在,早已被掃得乾乾淨淨。
被踩塌的攤位也恢復如舊,養家餬口的商販又開始吆喝叫賣,只是聲音沒有往日的高昂,神色是掩不住的恐慌。
「阿文,我想吃饅頭了。」李昀望著那熱氣騰騰的籠屜,聲音很輕,「幫我買一個可好?」
向文雖然滿心不解,但還是極快地叫停了馬車,買了兩個羊肉饅頭,擱在紙袋子裡,小跑著奔回了馬車上。
李昀接過那滾燙的紙袋子,小心地剝開,露出個大飽滿圓滾微彈的麵皮來。
他小口咬了,羊肉的湯汁順著唇齒炸開,肉香混著面香,帶著熱氣,在他的口腔內四處亂撞。
承啟的小作坊的手藝遠勝望台的地攤小販,可,李昀只是咬了一口,便擱下了。
「殿下,不合胃口?」向文擔憂道。
李昀手裡握著滾燙的饅頭,將頭靠在馬車壁上,那烏黑的睫毛一直在微微顫著,蒼白的臉頰如同透明的琉璃一般一碰即碎,可前額的幾綹髮絲垂了下來,隨著微風微擺,擋住了那一瞬的脆弱。
味道承載著記憶,記憶又凝聚成味道。
手裡這個,並非他想要的味道。
「...去都察院吧。」
李昀聲音極輕,語氣仍是如往日的耐心溫和。
向文還想勸,可早知李昀過於內斂溫柔,是所有刀子都要生吞下去,寧肯身體裡被割得血肉模糊,也不會說出來造成別人困擾的個性。
他只挑了簾出去,坐在車轅上,留公子一人在車裡,希望能讓他心裡好受一點。
車廂內只剩下李昀一人,周身的痛意朝他排山倒海地壓了過來。
他垂了長睫,又輕輕地咬了一口羊肉饅頭,喉嚨間像是堵了一塊石頭,難以下咽,可,他拼死地咽了下去,至於眼眶紅得快要滴血。
「咳咳...」
李昀噎得難受,輕輕敲著胸口,妄圖把堵在胸口那口氣敲散。
街角忽得響起了一陣鞭炮,不知誰家的嫁娘牽起了心上人的手,白首一生。
李昀攥拳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上天總是要將這些自欺欺人的可笑行徑無情地戳穿,不留給他留最後一點情面和尊嚴。
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紙袋子,再也撐不住唇邊的笑意。
在這喧天的喧鬧聲中,梁王李昀靜靜地滑坐在了地上,近乎狼狽的,抱著膝蓋,捂著臉,聲音顫抖地嗚咽了一聲。
楊文睿已經在吏部磨了七日了,可愣是沒查下去。
那日,端茶給梁王殿下的小廝已經服毒身亡,而當值記錄也毫無破綻,並非那日刻意有人與他換班。
而茶中的迷藥太過普通,甚至於查不出何時何人於何地買的。
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自然到楊文睿有些毛骨悚然的地步。
而同僚皆矢口否認與這件事有牽連,不知是互相包庇,還是當真無辜。
自然,楊文睿是不可能相信『無辜論』的。
他攏著花白鬍子,右手不停地寫著密封奏摺,希望陛下能徹查此事,不讓蓋家餘黨有在此禍亂朝政的機會。
每次想到十幾日前的大亂,他的一顆心就要顫一次。
百年基業,可不能毀於一朝。
李昀進來時,就看到鬍子眉毛花白的楊文睿滿臉憂國憂民地筆走游龍,李昀只靜靜地坐在一旁,沒有讓人打擾。
楊文睿足足寫了半個時辰都沒停筆,越寫越上頭,甚至呼哧呼哧地喘起了粗氣,像極了在朝堂上慷慨激昂勸誡的刺兒頭。
李昀怕他一把年紀背過氣,只好輕聲咳嗽了兩聲。
楊文睿猛然回過神來,筆鋒一頓,看見李昀含著淺笑的表情,趕緊擱下筆,攏袖抬了一禮:「讓梁王殿下久候了,下官有罪。」
「無妨,只是少坐片刻。」李昀抬眼,俊秀容貌儒雅溫和,只是眼睛微腫,「楊御史尋我,可是有事商談?」
「是。」
楊文睿抱著一小摞文書,搬了個小几,坐在李昀身旁,請他過目宋之遠一案的人證,還有近三十年來的吏治考核文卷。
李昀正要翻閱,可楊文睿卻搖了搖頭:「此事倒先不急。」
說罷,從袖口中取出巴掌大小的紙,將摺疊成四份的密函展開,輕輕攤展開在李昀面前。
「雖然那小廝已經服毒身亡,藥物人證俱不可查,吏部那邊也是渾水一灘,可下官仍是設法找到了幾個最有嫌疑的官員。」
李昀卻用手掌蓋住了那密函上的人名。
楊文睿一怔。
「蓋無常已死,即使吏部有蓋家餘黨,也掀不起什麼波瀾。楊御史實在不必在這上面費心了。」
李昀輕輕將紙條推了過去。
楊文睿感慨於李昀的心善,卻又憂心於他的善心。
「未雨綢繆,防患未然,方能萬無一失。此事,還請殿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