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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李昀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申高陽看著李昀清澈的雙眼,放在身側的手握得吱嘎作響,額角的青筋蹦得隱約可見。
他把手搭在李昀的肩膀上,咬牙切齒地罵他:「元晦,你怎麼會看上這麼一個黑心的傢伙?」
李昀眨了眨眼,終於繃不住,笑出了聲。
無話可說。
第89章 喜歡
處理外城水災之事便用了一日一夜,李昀沒來得及回府,連飯也只匆匆吃了兩口。
這日雖然沒有下雨,可天空卻擠滿了陰雲,看不出已經是第二日接近正午了。
李昀坐在馬車上趕往都察院,支著手肘,有些疲憊地蹙著眉。
向文有些擔憂,捧了杯熱茶,輕聲喚他:「殿下,別太累了,小心著涼。」
李昀微微掀了眼帘,微啞地『嗯』了一聲,雙手自狐裘披風下伸了出來,握著那天青色茶盞,細瘦修長的手指被映得格外雪白。
「陛下可差人來尋過我?」
「是。」向文低聲回道,「陛下差身邊的步統領來了三四次。」
李昀緩緩轉著手中的茶盞,目光落在茶水中上下翻轉的茶葉殘片,思緒已經微微飄遠。
十日前,李昀入宮時,李臨哭著喊著要偷偷去看裴皇兄。
李昀本不想讓他親眼看見重傷垂危的裴醉,怕他承受不住而難過大哭,卻拗不過小皇帝的堅持,只好帶著喬裝打扮的李臨,潛進了寧遠侯府。
小皇帝穿著普通的短褂,腰間配了一把長劍,站在裴醉身邊三步遠,沒敢上前,眼圈卻紅透了。
就在李昀以為李臨要哭的時候,小皇帝顫巍巍地拔出了劍。
那劍比手臂還長,又極重,他圓滾的手臂這兩日都瘦了一圈兒,勉強提起劍,連肩膀都跟著顫。
他噙著眼淚,扎了個馬步,嘴裡稚嫩地喊著『喝哈』,右手握拳,左手握長劍,在面前橫著一拉,又斜著一劈,掄了個圓,向前突刺,劍鋒停在裴醉床邊半步遠,劍尖抖得跟風中枯木似的。
『裴皇兄,朕有每天都練劍,朕是個好皇帝了。』
一片寂靜。
沒有裴皇兄含笑的『做得好』。
也沒有裴皇兄溫柔的擁抱。
什麼都沒有。
李臨手裡的劍『噹啷』一聲落了地,『哇』地一聲撲到裴醉的身邊,抱著他的手臂,哭濕了他的袖子。
『朕還是好怕,皇兄,別丟下小五,好不好?』
李昀從身後抱住了李臨,低聲嘆了一口氣。
李臨眼睛裡的無措與委屈比眼淚還要飽滿,他揪著李昀的衣服,癟嘴大哭,說『梁皇兄是騙子,說只要好好練劍好好看書裴皇兄就會醒過來,裴皇兄也是騙子,說好要一直陪朕的...』
那日,李臨說了七八十次的『騙子』,最後,哭得發了高熱,被步景離抱回了宮。
李昀手裡的茶已經涼了。
向文見李昀沉默地垂眼不語,也不喝茶,有些急了。
「殿下,你怎麼了?」
公子冬日裡最容易生病了,這連日奔波,公子哪能受得住啊?!
「沒有。」李昀放下了手裡的茶盞,從前襟夾層里拿出一本棕木色硬皮密折,放在胸口的位置捂得久了,連紙張上都帶著溫暖。
他慢慢拉開那摺疊整齊的摺子,上面鐵劃銀鉤飛舞的行書撞入他的眼帘。
裴醉寫了很多事。
密密麻麻,事無巨細。
那墨痕的顏色不同,前後的筆韻和腕力也有異,顯然是多次寫就,而越到後面,那墨跡越凌亂潦草。
到了最後,連框架都有些發散。
李昀用指腹輕輕地拂過那潦草的墨痕,視線落在最後幾行字上。
『兵求強盛,守土開疆為國操戈。』
『禮法春秋,官道有為百姓和安。』
『今日破晦,來日立新。』
『雖千萬人,吾自往矣,不悔、無懼。』
李昀烏黑的睫毛微微顫了顫,似乎看到了那人強撐著病體,邊咳嗽邊笑著揮筆寫就的絕命箋。
李昀的手指輕輕撫著那幾行字,仿佛隔著虛空,握住了那隻執筆的手。
為何總把浩然正氣藏在荒唐不羈之下?
裴忘歸,你傻不傻?
向文卻疑惑地『嗯』了一聲,語調上揚。
李昀抬眼,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奏章的背面,卻在角落裡發現了幾行蠅頭小字,仿佛是後添上去的。
『不悔是真,無懼是假。』
『我怕你受傷,怕你後悔,怕你獨自面對風雨驟,怕無人與你共白頭。』
『李元晦,我怕得要死,卻不得不死。』
『抱歉。』
筆鋒行至此處,微微頓了一下,那潦草的字體卻忽得變得十分規整,仿佛是一筆一划用盡全力寫下的。
『別哭。』
李昀的視線黏在最後一行小字上,任馬車顛簸,窗外狂風捲簾,吹得紙頁簌簌發抖,他恍然不覺,耳邊,那街邊的喧鬧聲已經遠去,唯有胸口『咚咚』的心跳聲,震得他雙耳嗡嗡作響。
裴忘歸從來沒對他說過一句喜歡。
可原來,所有的喜歡,都藏在這近乎是玩笑話的兩個字裡面。
戰功赫赫重權在握的大將軍,竟然連句情話都不會說。
李昀心口百味交雜,仿佛同時握著深沉濃烈的愛意與慘烈錐心的痛苦,茫然無措間,竟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