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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李昀亦沉默地喝著粥,仿佛悲喜不驚,可他捏著白瓷勺的指節卻微不可見地泛了白。
「如此,便辛苦方公子了。」
他聲音微啞,沒有回頭,只攏了攏肩上的狐裘,便提了把油紙傘,自顧自地邁入漫天雨簾中。
前幾日還尚且蕭條的庭院,現在那傾頹之氣被一掃而空。
儘管,在廊下掃地的人臉上手臂上腿上都是繃帶,連走路都勉強,可揮起掃把來,卻虎虎生風。
向文急匆匆地從垂花廊趕來,手裡拿著一個普通的灰藍色手爐,巴掌大小,沒有繁瑣的紋飾雕琢,宛若在地攤上隨便買的一般。
「公子今日要去外城,不宜佩戴太過惹眼的飾品。」向文低聲解釋道。
「嗯。」李昀讚許地淡笑。
向文極力壓著雀躍的小表情落在李昀眼底,他只是笑了笑:「走吧。」
承啟外城沒有中城的繁華,矮房坐落在阡陌中,被毀的暗巷便在這低矮錯落的磚房中,如一條蟲蜷縮著,此刻儘是焦土廢墟。
申高陽坐在高蓬高椅上躺著看雨,身旁燃著的柴火噼啪作響,火光將他精緻容色映得更加明艷。
他打了個呵欠,淚眼朦朧間,看見身披雪白狐裘的李昀緩緩走了過來,立刻來了精神,從富貴高椅上蹦了起來:「元晦,這裡這裡!」
向文收了手裡的湖水色油紙傘,老實地站在遠處。
李昀緩步走了過去。
「忘歸有點起色了嗎?」申高陽邊問邊打著哈欠,顯然是疲憊極了。
「嗯。」李昀不欲多說,只問道,「這裡如何了?」
「唉,這水淹田淹房子,救不回來。人嘛,有惠民藥局和宮內醫官,大概還救得回來。主要他們是沒地方住,沒東西吃。」申高陽揉了揉肩膀,「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這承啟上趕著『做好事』的人多了去了。」
李昀目光順著申高陽的手指向遠處淡淡一掃。
光是施粥便有數十爐灶起,熱鬧得倒不像是救濟災民,簡直像是廟會。
「你看,這杜大財主做得一手好生意。這幾日先是趁亂哄抬米價,聯合承啟幾大糧商,瘋狂屯糧。這幾日賺得盆滿缽滿,偏偏還要做出一副憂心百姓,為富有仁的坦蕩行徑。」申高陽『呸』了一聲,「本世子最看不上這種賺黑心銀子的人了。」
「這是承啟。」
李昀清冷的眉眼微微一斂,語氣沉了下來。
「是啊,就因為這裡是承啟,官商才更是一家。」申高陽聳了聳肩,「你看我,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李昀與申高陽對視一眼。
「你與他不同。」
申高陽摺扇一抖,掩面而笑:「當然。」
杜輝宇全身不見任何綾羅綢緞,身材亦保持得極好,年過四十,仍沒有大腹便便的富態,反而精幹得近乎瘦弱了。
他彎著腰,親自把上好米糧熬的粥分施給衣衫襤褸的百姓,不時,還灑下兩滴淚來。
「杜大財主可是宋尚書的姻親。」申高陽繼續跟李昀咬耳朵,「現在宋之遠進去了,杜輝宇這姿態擺得可低了,一邊施粥要名聲,一邊斂財耍手段,了不起了不起,連我都要讚嘆這臉皮如城牆的杜大財主。」
李昀望著這人滿為患的領粥隊伍,忽得,唇角微微彎了一下。
申高陽忽得脊背一顫。
不對啊,這熟悉的感覺,只在忘歸那個黑心的身上感受到過。
溫暖純良的元晦怎麼可能露出這樣的神色。
錯了錯了。
申高陽揉了一把臉,吼了一嗓子:「爺都累暈了,還不快給爺拿杯牛乳來喝!」
身著灰麻布的小廝麻溜地端上來兩碗仍是冒著熱氣的白色牛乳,恭敬地雙手捧上。
李昀盯著這波紋蕩漾的雪白牛乳片刻,轉頭看著申高陽。
申高陽立刻捂住了腰間的錢袋。
李昀微微一怔:「怎麼了?」
「習慣性的,抱歉抱歉。」申高陽敲了敲腦殼,心有餘悸道。
「子昭,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關於銀子?」申高陽小心翼翼地問。
「嗯。你手中商鋪眾多,且隱蔽不留名,此事,恐怕還要麻煩你出手。」
李昀屏退了身邊人,在申高陽耳邊低聲說著他的想法。
「...」
申高陽一口悶了牛乳。
「元晦,你變了。」
李昀沒料到申高陽露出一臉要哭的表情,有些無措地拍了拍他的背,低聲說道:「你多年行商,精於此道,而我也只能信賴於你。」
「嗯,我知道。」申高陽沒精打采地點點頭。
李昀怔了一怔:「子昭,可是有什麼難處?」
「元晦,你沒經過商,不懂其中曲折,我不怨你。」申高陽不想承認他善良的元晦變得跟那個黑心混蛋一個模樣,盡力替他開解著,「這哄抬糧價,是需要糧和錢的。你要我抬糧價,就是要從我手裡拿走我的命根子,然後,等到糧價跌了,我還得賠銀子。你想要坑那幫傢伙,可我也被當成野草割了。你說,我怎麼能高興得起來?」
李昀眉梢微蹙:「並非,糧庫尚有秋稅米糧,我可盡力暗中替你調糧,再以此糧當做周轉即可。」
「我知道,戶部沒糧,別裝了。」申高陽幽幽道,「裴忘歸早就跟我說了,戶部連一粒糧都拿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