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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沒事。」
這兩字,仿佛也時時掛在嘴上。
李昀小心地掀開被子起身,燃了燈。
他輕輕解開裴醉的中衣系帶,露出了那人傷痕遍布的前胸。
曾經結實的小麥色皮膚,已經變得盡然白皙;曾經健碩的胸腹,摸起來已經不再如沙錘一般堅硬,可線條依舊勻稱,消瘦卻不羸弱。
可上面縱橫的老舊傷疤如白紙上的凌亂墨點,無論看多少次,李昀還是會覺得心口疼得如刀絞。
大慶武將凋零,忘歸十三歲便被推上了戰場獨自領兵。
猶記得那年,赤鳳營累月之戰。
寧遠侯裴樓與長公主鳳惜雙力竭戰死。
大公子裴若寒自城中殺出,力竭戰死。
二公子裴少溫側路馳援,力竭戰死。
四公子裴醉奉命領兵誘敵,重傷垂危。
大小姐裴折風打暈了還要繼續出戰的裴醉,扛旗出城,力竭戰死。
裴家滿門,戰至只餘一人。
最後,裴醉自血海里紅袍赤馬奔出,接過長姐手中的殘破染血旌旗,領著赤鳳殘軍,封城死戰,近乎玉石俱焚地將蘭濘騎兵趕出邊防線百里外。
自後,赤鳳營,百戰百勝。
力竭戰死。
說書人口中幾行字,坊間不過多幾聲唏噓,哪知人命千鈞重。
百戰百勝。
這傳奇於世,不過是死裡逃生後的雲淡風輕,付之一笑,哪知背後藏著的血與傷。
李昀喉頭很酸。
或許,只有真的親眼見到了這滿身的傷痕,才能明白,沒有什麼國泰民安是理所應當的。
有人以血肉堵這飄搖河山,有人旰衣宵食護百姓平安。
作為牆內安享其成的人,至少,該時時銘記,這風雨落不到自己頭上,是因為,有人拼死撐開了傘。
李昀勉強將視線收回,呼吸已經亂了。
他穩了穩心神,整理了那人心口裹著的一小塊白紗。昨日替他擦身子的時候,順便與方大夫學了換藥,可看著那快要癒合的傷口,他並沒有太多喜悅。
他用指腹微微撫摸著那白紗。
「又要...多一道傷疤。」
李昀攥了攥手掌,將床腳摞著的另一床厚棉被輕輕地疊在他的身上,又怕壓痛了他,擰著眉,緩慢又小心地替他掖著被角。
寒意自門縫外滲了進來,李昀只著中衣的單薄身子也微微打了個顫,他趕緊披上了件狐裘,生怕寒氣入體。
他得好好照顧自己,才能好好照顧忘歸。
早膳來得很快,是方寧滿臉帶笑地端進來的。
周明達不敢讓方寧閒下來,因為那孩子要麼抓著他哭,要麼上趕著發瘋,要麼就說一些讓人很想揍他的話。
忙著處理江南軍情政務的周老夫子實在是忍無可忍,於是,乾脆將調理李昀身體的重任也交給了方大夫。
「方公子。」李昀微微頷首。
「梁王殿下,今日的早膳是防風粥。」方寧掰著手指頭細數著裡面的藥材,「梁王殿下體虛畏寒,除了防風外,還加了黃芪,固本培元,溫和滋補。以前殿下腸胃不舒服的時候,我就會給他做這個,除了防風黃芪,還得加白朮。」
李昀握著瓷勺的手頓了一下。
「...是嗎。」
他猛地回想起,最後那段時間,忘歸在他面前連掩飾都掩飾不住的食不下咽。
「殿下這幾年藥吃得太多了,本就傷了脾胃,關鍵他還喜歡喝烈酒,身體怎麼可能好呢?」方寧唉聲嘆氣地蹲在地上,滿臉寫著『不遵醫囑』的委屈,可小眼睛卻使勁地瞥著李昀沉靜的臉,似乎期待著什麼似的。
「既是如此,方公子可否將藥膳粥的食譜教授於我?」李昀放下勺子,如他所願,極配合地問出了口。
來了!
方寧無聲地嚎叫。
「殿下不必這麼客氣!」方寧連忙擺了擺手,心裡樂得跟個兔子似的,竄天地跳。
梁王殿下就是再世活神仙!!
終於有人能接替他勸殿下吃飯了!!!
殿下終於要換人打了嗎!!!!
方寧的心臟已經笑裂成了八瓣,但他強忍住了心頭狂喜,表情僵硬地憋出了個十分為難的表情,仿佛自己有違祖訓罪大惡極,私自公開了祖上的不傳之秘似的。
李昀垂眼,輕輕地用手中的白瓷勺攪著清粥。
「那...不知這藥膳方子,何時能派上用場?」
宛若不經意一問。
可方寧知道。
雖然梁王殿下這麼多日一直沒有問出口,但他比任何人都要焦急。
表情能騙人,動作也能偽裝,可脈象是再誠實不過的。
方寧沉默著,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了床前,跪在床邊,將手伸進了那冰涼的被子裡。
即使蓋了兩層被子,那裡面竟還是冷得跟冰窟似的。
方寧打了個哆嗦,用二指小心地按上了那削瘦的手腕,仔細地探脈。
「...很難說。」
艱澀的三個字。
「駱先生,還是不肯入府?」李昀抿了抿唇。
「...嗯。」方寧垂頭喪氣地坐在了床邊地上,抱著藥匣子,把頭搭在那堅硬的木板上,有些遲疑,「...老爺爺好像,特別不喜歡我。我問他能不能幫我一起救殿下,他理都不理我,很生氣的樣子。」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