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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他抱著藥匣子,失魂落魄地跪了下去。

    裴醉起身,自顧自地穿上軟甲,將腰間系帶狠狠地一紮,宛若出征前的決絕。

    扶寬死死握著腰間的雁翎刀。

    他舔了舔乾澀的唇,重重跪在裴醉面前。

    「求殿下給我一個報仇的機會。」

    裴醉收拾著身上的行裝,忙中打量著扶寬血紅的雙眼和空蕩的左袖口。

    「你的仇,報不完的。」

    逼死扶光的,是好大喜功又奪人功勞的賈興邦,是與武將狼狽為奸的蓋無常,卻也是腐朽的大慶,是黑暗的官場,是人性的惡,對權勢的貪。

    扶寬的仇人,多如蝗蟲滿倉,憑他一把刀,殺不盡,斬不完。

    「是。」扶寬重重點頭。

    「來日手握重權,救人,比殺人重要。今日之事,最好與本王撇開干係。」裴醉聲音嘶啞,仍是不允。

    「末將自知,走到今日,全憑殿下的提攜。天威衛很好,兄弟們也很好。可我,沒有忘記過扶家是如何一夕之間家破人亡的。」

    不過幾個月,當初望台小鄉村裡的偷馬賊已經不再吊兒郎當,他跪在裴醉面前,恭敬而虔誠,面容堅毅,雙眸堅定。

    「就是想不明白?」裴醉皺眉。

    「是,殿下,我不明白。」扶寬眉間一道疤微微發燙,眸光明亮,「我不明白,卻也明白極了。我要殺人,要痛痛快快地活一場,提刀飲血,縱情快意,殺不盡仇人又有什麼關係?殺一個,算一個!」

    裴醉怔了一怔。

    他以為,經過天威衛的磨礪,扶寬應當懂得世故,不再憑著俠氣行走塵世間。

    可沒想到,那人的心性砥礪愈堅,答案竟如磐石無轉移。

    「...你可知,若你公然與我追殺蓋無常,你便是抗旨?」

    扶寬僭越地與他並肩而立,朗聲笑著。

    「殿下贈我一把刀,我替殿下盪盡心中不平事!」

    裴醉看著扶寬。

    扶寬亦昂首與他對視,笑了。

    裴醉緩緩伸出左手,懸於空中。

    扶寬揚臂,與他手掌交叉相握,無聲地歃血為盟。

    裴醉沉聲道:「扶兄弟,與本王一起,殺了蓋無常。」

    從此刻起,扶寬不再是望台村莊裡的江湖草莽,亦非天威衛總旗名頭束縛下的普通兵卒,而是單刀獨臂縱情江湖的飲血俠客。

    裴醉期望著,扶寬用他的刀,痛痛快快地殺一場。

    他則挽弓策馬,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朝他的心上人不留遺憾地奔去。

    扶寬握著裴醉贈與他的雁翎刀,朝他拱手行了個江湖人的抱拳禮,不三不四地笑道:「裴兄,走!」

    裴王府十八進出的院子,慢慢地騷動了起來。

    那些庭院裡掃地的下人,丟掉手中的笤帚手絹,握上了彎刃柴刀,從床鋪下扯出輕甲鐵胄,如過江之鯽一般,密密麻麻又整整齊齊地聚攏到裴王府的寢殿門外。

    列陣,鴉雀無聲。

    赤鳳營軍卒,若戰,便向死而戰。

    裴醉瞳孔一縮,沉聲怒道:「你們做什麼?!」

    「赤鳳營將士,與大帥同生共死!」

    一聲嘹亮的喊聲,自兵卒身後傳來。

    裴醉瞳孔微微顫了一下。

    項岩全副武裝,從後疾奔而來,單膝跪下,鎧甲爭鳴。

    「赤鳳營副將項岩,叩見大帥。」

    「私藏戰甲兵器,本已是大罪。你等若此刻隨我殺出裴王府,便是反賊。」裴醉目光掃過那一張張或稚嫩,或飽經風霜的面孔,聲音嘶啞難當,「弟兄們趁亂離開,便可以英雄歸故冢。」

    「我等,誓死追隨大帥!」

    項岩將手握拳,擱在左胸戰甲,聲音清朗洪亮,不屈不退,鐵骨錚錚。

    身後的將士亦揚著手中的柴刀,震天一呼。

    三年承啟溫軟鄉,抹不平刀光劍影,金戈鐵馬。

    他們是赤鳳營將士。

    為戰而死,沒有辱沒了他們。

    項岩快步走到裴醉面前,那鐵血硬漢的眼底微微發紅,抬起堅實的雙臂,重重地抱了一下裴醉削瘦的肩,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少帥,別遲疑。若大帥在此,定會說,你做得對,做得好。」

    裴醉呼吸狠狠地窒了片刻。

    項岩有一對粉妝玉砌的兒女,可他拋妻棄子,追隨自己一路回到承啟,從沒有一日享受過兒女繞膝的天倫之樂。

    不僅如此。

    一身軍功的將軍不能馬革裹屍,今日,卻要飲盡一杯污名屈辱而死。

    裴醉抬手死死地環住項岩冰涼的戰鎧。

    「不悔?」

    項岩沒有回答。

    只拍了拍裴醉的背,轉身握著腰間長劍,再也不復迎來送往時那管事的招牌和善微笑。

    他粗眉微揚,眼神堅毅,聲音嘶啞而洪亮。

    「赤鳳營地字所眾將士聽令,殺盡清林餘孽,護我百姓安康!」

    第85章 好夢

    承啟的南通門,開了。

    裡應外合下,流匪跟蝗蟲過境一般,一窩蜂地湧入了昔日那銅牆鐵皮牢不可破的承啟都城。

    承啟外城毀了,中城已經亂了。

    那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已經人去巷空。

    街邊的小攤位還沒來及收,女兒家的簪子與團扇凌亂地散落一地,被人踩得碎裂不堪,狼狽地裹著塵泥,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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