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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周明達一開口,方寧美夢泡泡碎了一地。
好吧,周先生果然還是那個周先生。
周明達彎了手指,敲了敲方寧的腦殼:「照顧好裴小子。如果他醒了,就一針扎暈,讓他睡。」
「周先生,這叫好好照顧嗎?」方寧咽了咽口水,「還有,如果這麼扎他,我大概會被秋後算帳的殿下殺個三四遍。唔,你不知道,以前在赤鳳營的時候,殿下殺人連眉毛都不抬一下。還把那些叛徒吊在城樓上,風乾個七八天,最後都曬成人幹了,跟臘肉似的,好可怕的...」
周明達朝他揚了揚眉毛:「他睡著,怎麼殺你?他醒了,梁王殿下也回來了,他哪還有空殺你?」
方寧琢磨了一下,覺得很有道理,抬爪跟周明達擊了個掌。
「我走了。」周明達揉了一下方寧的腦袋,「也照顧好自己,阿寧。」
方大夫抱著藥匣子,用力地揮了揮手,目送周明達的身影消失在側門。
他興高采烈地轉身,忽得皺了皺眉,心裡猛地跳了一下。
梁王殿下,要是回不來呢?!
怕疼又怕死的方大夫憂心忡忡地回了寢殿,跪在昏迷不醒的裴醉身邊,解開那人松松垮垮繫著的中衣系帶,露出了胸口那撕裂的傷口。
他盯著裴醉不安穩的睡顏,視線落在了他左手的手腕上。
剛剛,應該...是『蓬萊』沒錯。
方寧怔怔地灑了一圈止血散在那猙獰外翻的箭傷血肉處,心不在焉地裹了兩圈,又抬手仔仔細細地掐著脈。
可,現在沒有了。
方寧抓狂地撓了撓頭,險些將頭頂的緞帶扯散。
到底怎麼回事?
周明達騎著他那頭低矮懶散的小黑驢,仰頭看著懸於高處的朱紅匾額。
那蕭索枯枝掩映下的學士府,頗有些門庭冷落的寂寥。
門口的守衛拎了長槍,兩步上前。
「幹什麼的?」
沒轎子,沒下人,一人配一驢,衣服神經兮兮的,無論怎麼看都是心懷不軌的江湖算卦神棍。
周明達從袖口中取出那方形鐵片腰牌,遞到了那守衛手裡。
「請見王閣老。」
守衛怪笑了一聲,隨手便將那灰驢腰牌丟進了草叢裡。
「我家大人日理萬機,哪有空見這個見那個,滾滾滾。」
連鼻孔都寫著『鄙夷』二字。
周明達拖著跛腳,彎腰拾起了那灰牌,看著上面沾染的泥土,沒捨得用自己的衣服擦,目光轉了一圈,落在了驢屁股上。
他使勁蹭了蹭,驢朝他委屈地打了個響鼻,周老夫子趕緊討好地揉著驢耳朵,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過路人指指點點,不敢高聲嬉笑,只八卦地掩面嘀咕。
又是一個妄圖攀高枝的瘋子。
周明達不甚在意地拍了拍驢屁股,解下驢頭綁酒壺的麻繩,隨手搓了兩下,從路旁撿起一塊歪歪斜斜的木板,手起繩落,七弦躍然板上。
他右手捻過那粗糙的麻繩,卻好似掌中撥弄著冰絲弦,樂音不減清貴之色,卻帶了市井中的煙火氣息,還有半絲大隱隱於市的出塵意味在。
「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偏稱情。昭王白骨縈蔓草,我來掃卻黃金台。」
驢尾巴掃了掃周明達的側頸,仿佛在嘲笑他臭不要臉的自大。
「二十八宿通明德,四象三宮類七情。九章數理納百川,六爻八卦曉陰陽。銅錢五枚換頭驢,天地逍遙任我行!」
驢尾巴掃得更歡了。
才五文錢?!
周明達笑得發顫,一遍遍唱著,聲音慢慢傳開來。
圍觀的百姓漸漸臉色變了,有些恭敬地彎下膝蓋,跪在他面前,安靜地聽著。
百姓雖不懂陽春白雪,卻本能地敬畏讖緯占卜。
幾十年前,道教盛行,連宮廷內都戴青葉冠寫道家符,近幾代朝堂雖沒了內廷修仙,且道教曉天地知萬物一說,也被攝政王所駁斥,可陰陽學說卻仍是在坊間流傳了下來。
畢竟,誰不怕死,誰不想趨吉避凶?
守衛氣急敗壞地拎槍驅散了看熱鬧的百姓,手腕一抖,那尖銳的槍頭便要刺傷周明達的後心。
「住手!」
上了年紀的管事站在半開的朱門後,驚慌失措地阻止了那守衛的魯莽失禮的動作。
周明達彈琴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弦音凝滯,便不成曲調。
管事腳步匆匆趕來,試探地抬起頭,看清了周明達的眉目,確認了他的身份,立刻拱手彎腰道:「請隨小人進來。」
「不要老夫腰牌?」周明達抬了抬眼。
「先生說笑了。」管事極恭敬地彎下腰,「請。」
周明達隨手丟了那塊染了血跡的破木板。
前兩天被匕首刺傷的地方剛剛結痂,一摩擦便又流了血。
這坑師父的臭小子。
周明達一邊甩著火辣辣的指尖一邊笑著罵。
學士府的陳設這些年都沒變過,花開了一茬又一茬,樹卻一年年變得粗壯而繁茂。
周明達沿著那陌生而熟悉的小逕入了書房。
王安和坐在書案後,微微抬了一下眼。
仿佛並不意外。
周明達扯了衣裾,坐在下首紅木椅上,扯了個木凳,把腳放在上面。
「你果然沒死。」王安和手中書冊翻了一頁,沙沙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