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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周先生扶著他的後脖頸,低聲責備道:「給老夫好好躺著!」
裴醉抿著唇,右手攥著紅木床沿,忍過了一陣頭暈目眩,慢慢掀了眼帘,目色深沉,猶如遮日滾滾陰雲,晦暗幽深到透不出光,臉色又白,整個人只剩黑白二色,虛弱而深沉交織著,極複雜地撐起了那單薄的身體。
「說。」
裴醉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決。
向武急瘋了,也顧不上裴醉剛剛甦醒那難看的臉色,從頭到尾又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
裴醉閉著眼,側靠在軟枕上,容色平靜,修長蒼白的食指在練色床褥上輕輕扣著,不時輕輕咳嗽一聲。
「清吏司?」
裴醉微微撐開眼帘,望著周明達。
「高功。」周明達摸了摸長眉毛,亂糟糟的眉梢卻微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他會蠢到,在吏部動手?」裴醉並不贊同。
周明達沒接話。
「先生。」裴醉嘶啞的聲音微微沉了下來。
周明達很緩慢地閉上了雙眼,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裴醉不再看他,揚聲喚了暗衛。
「十二可有信傳回來?」
暗衛單膝跪在裴醉床前,雙手,捧著那摔得碎裂的流雲扇墜。
裴醉瞳孔猛地一縮。
「...拿過來。」
暗衛將那半個指節大小的扇墜遞了過去。
那羊脂白玉從當中裂成了三瓣,無暇美玉已經損裂不堪。那流暢靈動的天邊雲,也變作了塵土裡的破碎沙礫。
裴醉將那扇墜死死攥緊,碎片嵌進了掌紋里,鮮血滴滴答答地墜了下來。
「幾時發現的?」
「半個時辰前。」
「太慢了。」裴醉聲音壓著暴怒,雖然嘶啞而虛弱,可話語中的冷意卻將在場的所有人都驚了一下。
暗衛重重跪下,膝蓋空洞地磕著冰涼的地磚。
「咳咳...」裴醉嘶啞地咳嗽著,殘破的身體如同風中的枯木簌簌發顫,他輕輕捂著心口的傷,艱難地坐直了身體。
他不再做沒有意義的責問,看向守在床邊,身穿青色黑紋撒曳的扶寬。
「扶寬,承啟南通門的入城記錄,拿來給我。」
扶寬立刻應了,轉身奔了出去,片刻,便大汗淋漓地跑了回來。
普通百姓入城需帶著通關文牒,本不需要被記錄在冊,可自從李昀回承啟後,裴醉便暗中囑咐了守城軍士,將超過十人以上的隊伍暗中記錄,有備無患。
可,他並不希望這記錄有一日派上用場。
裴醉冷眼展開黃皮硬殼的記錄書冊。
他帶著目的,尋找來自淮源一帶的商旅。
淮源的布商,茶商,鹽商,瓷商。
太多了。
不該這麼多。
裴醉用手緩緩划過那些記錄的墨痕,可驀地,視線落在了左手大拇指的鳳紋青玉扳指上。
他瞳孔猛地一顫,心頭痛意上涌。
幾乎是瞬時,沉睡在他體內的『蓬萊』便像是活了過來一般,瘋狂地撞擊著他的四肢百骸。
裴醉削瘦的臉上驀地褪去血色,手臂青筋暴起,險些將手中的記錄書冊攥皺。
他拼盡全力壓下這痛苦,顫抖著呼吸,接著看了下去。
押解蓋無常的軍伍,昨日入城了。
裴醉合上了書冊,臉色極差地靠著軟枕,右手轉著大拇指的扳指。
「向武,讓王府長史拿著這扇墜去找楊文睿,說高功恐意圖謀害李家血脈。」
向武應了,轉身就跑。
裴醉身體被『蓬萊』刺激出了一絲力氣,他慢慢掀了被子,單薄的中衣掛在肩上,身體微晃:「扶寬,帶我去詔獄。」
周明達猛地睜了眼,握著裴醉的手臂:「你去詔獄做什麼?」
裴醉甩開周明達的手,胸口的箭傷被猛地撕扯開,血跡慢慢地暈開,他抿著唇,臉色慘白地跌坐回了床上。
「裴小子!」周明達一聲冷喝,一貫懶散的眉目倒豎,「再急,也不能亂了陣腳!你現在被陛下幽禁在府里,現在去詔獄,你是要抗旨嗎?!」
裴醉眼眸垂著,嶙峋的肩骨撐著中衣,臉上藏著不動聲色的沉怒,左手死死攥著被褥,隱秘地泄露了他此時焦灼而痛苦的心情。
周明達嘆了口氣,揮手屏退了所有人,只留兩人對坐。
他跛著腳蹲在裴醉面前,抬手替他擦掉鬢角掛著的冷汗。
「你懷疑,蓋無常?」
「先生,別跟我說,你不知道這可能是蓋家栽贓高家的一石二鳥。」裴醉慢慢抬頭,整個眼珠已經浸滿血色,整個人處於暴怒的邊緣。
周明達略驚了一下。
三年,他沒見過臭小子這樣的神色。
裴醉死死地凝視著周明達,一字一頓道:「或者,先生真的想看,五年前的東宮慘案重現?」
宛若一盆寒冬臘月的涼水從頭上嘩啦啦地澆了下來,周明達長眉毛微微顫抖,懶散的眼瞳亦劇烈地顫了顫。
「裴小子,你...」
裴醉喉嚨間的血腥氣鋪天蓋地的涌了上來,他眼瞳中的陰雲瘋狂地吞噬著那眼底的平靜,他痛哼一聲,唇邊的血跡慢慢溢了出來,他推開了周明達攙扶的手,雙手握著床沿,腰猛地一折,一口鮮血噴在了床邊。
方寧剛抱著藥匣子進來,又看見了裴醉熟悉的大口吐血,嚇得魂飛魄散,撲到裴醉的身邊,抖著指尖按上了那清瘦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