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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我記得,讓你出城喝酒。你怎麼...咳咳...又回來了?」
周明達低頭瞧著自己半死不活的徒兒,又心疼又生氣,用鼻音哼哼。
「為師去哪裡,是你能管的?」
裴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蒼白的唇微彎:「...我何時拜的師父?」
「你剛才明明喊了老夫師父!!」周明達看著這轉臉不認人的臭小子,差點咬到舌頭。
「...不記得了。」裴醉抿著唇小聲咳嗽。
周老夫子被這沒心沒肺的一句話噎得上不來氣。
「臭小子,你下棋不是我教的?朝堂縱橫捭闔不是我教的?帝王心術為臣之道不是我教的?就憑你一個無腦武夫,能穩住那些老狐狸三年?你不認我,你虧不虧心?」
周明達餘光瞥見裴醉那眉峰微微揚了一下,便知道他要回嘴,氣得老夫子懶散的長眉毛也要一根根豎起來。
「知道你會打仗!可光會打仗有個驢用!就你這臭脾氣,跟那些筆桿子打交道一個不慎就死全家了!」
裴醉低咳了一聲。
周明達又噎了一下。
忘了這臭小子已經死了全家。
差點自己也死了。
周老夫子邦邦硬的話語也軟了下來,拉不下臉,只用手指頭戳了一下裴醉的手臂:「咳,那個,臭小子,老夫剛才...」
「先生要道歉得大點聲。」裴醉話語喑啞而慵懶,「...我病得要死,聽不清。」
周明達又被燎成了竄天炮仗。
「你不討好老夫就算了,還讓我跟你道歉?!你說說,就你這聲名,全大慶甘心為你幕僚的,除了老夫,還有第二個?我要真走了,我看你怎麼辦!」
裴醉抿著唇咳嗽,難受地蹙了眉。
周明達一下子啞了火,小心翼翼地掀開棉被,死死盯著那繃帶,生怕這咳嗽把傷口崩裂了。
「...先生。」裴醉微微張開了眼,聲音嘶啞。
周明達心裡一顫。
臭小子幾乎從不這麼鄭重又脆弱地喊他。
老夫子俯下了身,嘴硬心軟地替他掖了被角:「怎麼了?」
裴醉那烏黑如漆的眼瞳里有光一閃而過,銳利冷硬的稜角幾乎要被那病中虛弱的神色完全蓋了過去。
周明達更是老心一軟,彎下了他高貴的老腰,幾乎要把耳朵貼在他的臉上。
「乖徒兒,你說。」
他蒼白的唇微微掀開一道縫。
「...先生出去吧,實在很吵。」
周明達老臉一青,自覺一腔真情付了流水。
臭小子果然還是這麼欠揍。
「...書房裡,有十本古殘棋譜。」裴醉盯著周明達亂糟糟的頭髮,「拿了再走。」
周明達彎了手指,輕輕敲著裴醉的額頭。
「那本來就是老夫的,被你藏起來,真以為我記不得了?」
裴醉閉上了眼,掌心裡的銅錢已經被他攥得滾燙,唇色淡得如同白綾似的。
「...嗯。」
周夫子脾氣比石頭硬,心比驢耳朵還要軟。
他跛著腳走到一旁的木架子上取了濕帕,給裴醉擦了擦大汗淋漓的額頭。
「行了,好不容易撿回來一條小命,別折騰了,睡吧。」
「...那先生去幫著元晦。」裴醉聲音漸低,眼帘已經疲憊地合上了,「再容我躺半個時辰...」
周明達摸了摸裴醉微濕卻仍是滾燙的前額,罵了一句:「半個時辰?你當自己是神仙?」
裴醉半昏半睡,已經失去了意識。
周老夫子嘆了口氣,琢磨著,還是從他手裡摳出了那三枚銅錢。
「行吧,等老夫回去整理整理江南軍務,差人遞給梁王殿下。我就不過去了,免得...」
周明達言語未盡。
他瞧著自己的膝蓋,略出了神半晌,起身拉開門,卻與剛要提步入門的李昀撞了個滿懷。
周明達手裡的銅錢鏗然落地,甚至來不及擋臉,那亂糟糟的胡茬,懶散的長眉毛,還有鳥窩一般的頭髮,便全落入了李昀的眼裡。
李昀從一片混沌中,艱難地勉強辨認出了那曾經利落風發的熟悉輪廓。
「...周詹事?!」
看著李昀震驚的表情,周明達無可奈何地揉了揉長眉毛。
逃不過去了啊。
書房內,李昀與周明達相對而坐。
周明達在裴王府窩了三年,懶懶散散的沒骨頭,坐沒坐姿站沒站樣,可到了李昀面前,他本能地坐直了腰板,可惜就像院子裡那顆老歪脖子樹,別彆扭扭地昂首挺胸,頗有些滑稽。
這一旦養成了不委屈自己的習慣,便再也回不到從前那副規矩刻板的模樣了。
老夫子笑了笑,將僵直的腰背鬆懈了幾分。
李昀抿了抿唇,乍見故人,心神激盪,竟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周詹事,我以為...你已經...」
「殿下折煞草民了,喚我名字便好。」
周明達捏了一小撮紫毫,扔進了茶壺,用紅泥火爐煨著,片刻,取了一青花雲紋茶盞,一彎清茶墜入杯中,熱水氤氳,茶香四溢。
「先生這是...」
周明達望著那火爐,長眉毛愉悅地舞了一下。
「殿下,新火試新茶。」
李昀抿了抿唇。
先生是說,休對故人思故國。
於是,他雙手接過,小口斯文地飲茶,周明達亦沉默,並不貿然掀開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