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頁

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裴醉全身滾燙,李昀身體冰涼。

    他們在這寂寥秋夜中相互依偎,宛若瑟瑟寒風枯葉下兩隻朝生暮死的蜉蝣,卻從不期盼萬古大椿的庇護。

    因為,在這無垠蒼茫,亘古寒凍里,他們無枝可依,無處可逃。

    唯有彼此。

    十二躡手躡腳地隱於暗處。

    方寧哆哆嗦嗦地進來了。

    他瘋了兩日,第三日起床的時候,終於清醒了。

    經過周明達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方寧差點又瘋了。

    他看著後院廚房裡那二三十隻開了瓢的兔子,那血淋淋的內臟還漂浮在涮鍋水裡,慢慢悠悠地晃到了他的眼前,方寧腹內一陣翻江倒海,捂著嘴撕心裂肺地吐了個天昏地暗。

    他這是虐殺!

    不僅如此...

    他還頂撞了梁王殿下?

    他還公然說起爹的案子?

    他還...說,忘歸是他的藥人?!

    「...我果然還是死吧。」

    方寧臉色青白,生無可戀地抱著藥匣,在樹上吊了根白綾,準備在裴忘歸殺了他之前,自行死一死。

    「周先生,等我走了以後,記得,清明要多給我燒點醫書。」方寧淚灑長襟,向北風蕭蕭仰天長嘆,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羅里吧嗦地說了半個時辰,也沒把脖子套進白綾里。

    周明達掏了掏耳朵,左右手落了一局棋,見方寧還在扒拉著手指頭盤點他房間裡的『遺產』,比如陳年的老兔子干,比磚頭還硬的木枕頭,還有蟑螂泡的藥酒。

    方寧抹了一把淚,十分慷慨地抬手一揮:「周先生,我看你經常去青樓,回來的時候總是滿臉疲憊,想必是年紀大了,力不從心。有了我那十年的老蟑螂藥酒,腎虛陽虧再也不是煩惱,重振雄風指日可待...」

    周明達一大把年紀了,居然還要被這個小瘋子說腎虛腰酸,老夫子氣得一腳把他踹了下來。

    「你還沒死,老夫就被你煩死了。」周明達拎著方寧的領子,「來來來,老夫送你一程。」

    方寧手腳在空中撲騰,眼看著自己就要被丟進寢殿裡了,他撕心裂肺地抱著周明達的手臂嚎啕大哭:「不要啊!!!在死了,我在死了啊啊啊!!」

    周明達邪魅一笑,噗通一下把方寧丟西瓜似的甩到了門口,自己腿腳利索地跑得飛快,一點也看不出來膝蓋傷到跛了腳。

    「進來吧。」

    李昀清冷的聲音自殿內傳來,嚇得方寧抖似篩糠。

    方寧現在看見裴醉的臉就打哆嗦,看見李昀的臉,哆嗦得更厲害了,差點連站都站不住。

    「梁王...殿下...」方寧聲音九扭十八彎,心虛到想哭,「...草民有罪...」

    李昀從並不安穩的睡眠中醒來,頭似乎更疼了些。

    他蹙著眉,輕聲道:「給他診脈吧。」

    「是,是。」

    方寧手抖得按不到脈,額頭上的虛汗一層一層出。

    或許那老蟑螂藥酒他應該自己留一半,喝點補補。

    治心虛,有奇效。

    勇敢的方大夫在掙扎了半盞茶以後,終於順利地摸到了脈。

    李昀也沒催促他,只按著額角,臉色蒼白地咳了兩聲。

    「草民今夜再換個方子,試試能不能把這高熱降下來。」方寧抬眼看著李昀的臉色,嘴唇蠕囔著,打起了萬分的勇氣,朝著李昀道,「梁王殿下...可是身體不適?」

    李昀淡淡抬眼。

    方寧背後刷得一下出了一層冷汗。

    『方伯瀾,長嘴不是用來說話的,是用來學會閉嘴的。』

    方寧驀地想起裴醉的話。

    原來,殿下說的話都是真理。

    方寧苦著臉縮成一團,泫然欲泣。

    李昀沉默了片刻,輕聲道:「...便勞煩方公子替我診脈。」

    方寧聽到了這幾乎是赦免他的話,呆怔在原地,感動得眼圈都紅了。

    梁王殿下人真好。

    他趕緊握上了李昀白皙削瘦的手腕,輕呼了一口氣:「殿下只是疲累過度,偶然風寒,草民這就給殿下熬藥去。」

    「多謝。」

    聽著方寧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李昀閉上的雙眼慢慢睜開。

    那夜的驚悸與痛苦,仍是盤旋在心口不散,他夜夜噩夢,日日惶恐。

    可,不該遷怒於無辜的人。

    況且,陳年舊案已成往事,他不該再被痛苦困在過去。

    李昀強壓著呼吸里的酸楚。

    「我沒事。」

    李昀一遍遍地輕聲安慰著自己,也像是寬慰著身旁昏迷的裴醉,讓他安心。

    李昀濃密的睫毛上隱秘地掛了一顆晶瑩的淚珠,他抬手抹掉,貼著裴醉滾燙的身體,蜷縮著把臉埋進了那人的臂彎。

    那俊秀的臉上蒼白到令人心疼,呼吸極輕地顫抖,眼淚在眼眶裡打著圈,卻拼命地忍著淚意,把脆弱盡力地藏了起來。

    他記得,裴忘歸不喜歡他掉眼淚。

    可那無法驅散的噩夢,如附骨之疽,帶著入骨寒,狠狠地攀咬在了他心底最脆弱的血肉處。

    白日裡他能裝得若無其事,大抵是要歸功於多年辛辛苦苦攢下的修養。

    可一旦安靜了下來,他只覺得自己煢煢漂泊於這喧鬧的紅塵人世間。

    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孤單與無助。

    無人理解,四面楚歌。

    他身上越來越冷,竟有些按捺不住地發抖。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