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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今夜,太傅為何會派人告知自己,陛下出宮一事?
太傅是如何知道的?
他想要什麼?
李昀指尖微微發顫。
若說兩人要聯手肅清朝政,可忘歸的行為又十分反常,不像是聯手,倒像是互相利用,彼此防備。
不對!
近來的種種政令。
驛站,捐學,京營屯田,還有兵部權力。
那些銳利政令如利刃橫掃朝堂,刀鋒直指在朝大臣,承啟世家,清林之盟,忘歸刻意又招搖地要將所有的仇恨都拉到自己的身上。
還有,南境北疆的布局,文臣武將的選拔。
莫非?!
李昀心口猛地一絞,臉色刷得慘白一片。
裴忘歸用自己的性命設下的一局死棋,眼看著就要最後落子了,他竟才察覺到。
李昀那一雙纖長烏黑的睫毛劇烈地發顫,那俊美的容顏已經沒有絲毫血色。他的腦海中轉過千百種可能,而這千百種可能之中,竟沒有一條,是那人為自己準備的歸路。
李臨快嚇哭了。
他顫巍巍用溫熱的小手去捂李昀的心口,學著裴皇兄哄自己的模樣,瓮聲瓮氣地說道:「梁皇兄,喘氣,喘氣。」
李昀猛地睜開了眼,心痛如絞,伏在床頭,脊背安靜地顫了顫,無聲地吐出一大口血。
李臨『哇』地一聲嚇哭了,從背後抱住李昀,哭著讓他不要死。
申文先在營帳外守著,聽見天子撕心裂肺地哭,大驚之下挑簾入帳,只看見床頭的一灘血,觸目驚心地刺著他的雙眼。
「殿下,你怎麼了?」申文先三兩步便搶上前去,扶正了李昀那單薄的身骨,「殿下哪裡難受?舊疾復發?」
李昀用瘦弱的手指緊緊地捏著申文先手臂上堅硬的戰鎧,低聲說道:「派人送我回城。」
「不可。」申文先立刻拒絕,「殿下說過,今日請陛下和殿下你在帳中休息,養好精神,再行回城。」
「我要與陛下一同回城。」李昀一字一句地加重,「申指揮使,送本王和陛下回城。」
申文先咬了咬牙,在李昀和李臨面前重重跪下。
「末將死罪,攝政王有令,末將不敢不尊。」
李昀猛地掀了被子,站在申文先的面前,那一身雪白中衣將李昀的臉色映襯得更加蒼白如雪。
「子奉,他出事了。」
申文先脖頸的青筋隱隱約約地繃出來一根,他用右手握著腰間的鐵劍,垂著頭,低聲道:「軍令如山,不敢不從。」
李昀一步步地走到申文先的面前,攥著他的手臂,迫使他看著自己的眼睛。
「你知道他要做什麼。」
申文先避開了李昀的雙眼。
「末將不知道。」
李昀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口焦躁的灼熱。
「幫我,救他。」
申文先猛地抬眼看著李昀,眼神中閃過掙扎和糾結,最後,還是垂下了頭。
「末將,軍令在身。」
李昀果斷轉身,重重跪在了床前,那瘦弱的身骨挺得極直,溫和中帶著決絕的凜冽:「臣,請陛下回宮。」
李臨眼淚還掛在小臉上,稀里糊塗地點了點頭。
李昀回頭,一字一頓道:「申指揮使,你是遵攝政王令,還是遵陛下聖旨?」
李昀很少以權壓人,也幾乎不這般咄咄逼人。
可這一次,他清冷易碎的俊美容顏上隱隱流露出天家威嚴,竟令人不敢直視。
申文先卻像是鬆了一口氣一般。
他單膝跪地,揚聲吼了一句:「末將遵旨!」
李昀立刻拽了明黃龍紋披風,手臂一展,那厚重的披風將哭成花臉的少年天子裹了進去,李昀在他耳邊低聲解釋著。
「...臣死罪,本不該讓陛下獨自面對...」
李臨攥了攥小胖手,努力壓著抽噎,鼻尖通紅通紅的,抬手捂著住李昀的嘴。
「皇兄,朕長大了,朕早就該長大了。」
放下豪言壯語的少年天子鼓足勇氣從床上爬起來,走了兩步,腳一軟,撲向了申文先的肩頭。
兩人有些尷尬地四目相對,場面一度安靜到了極點。
申文先求救地看向李昀。
親眼看見天子出糗的模樣,他這虎符和項上人頭還保得住嗎?
李臨低咳了一聲,順勢拍了拍申文先的肩頭,少年老成地說道:「申卿,抱...背...唔,扛朕回宮!」
少年天子選了個聽上去最威風也最壯膽的姿勢。
他被人高馬大的申文先一下子扛了起來,腿軟成麵條也看不出來。
「朕是天子,這朝堂上的木樁子都是朕的,朕手裡有刻刀,他們長成什麼樣,是朕說了算,朕說了算。」李臨默默念叨著,聽得申文先一腦門子的汗。
李昀微微笑了一下:「陛下將來定能成為大慶最有名望的木雕師。」
李臨用袖口擦了一下鼻涕,小手抱著申文先的脖子,鼻尖通紅的朝著李昀笑出了兩顆小虎牙:「朕去找木頭了!」
李昀目送著二人的背影,轉身安靜地披上了裴醉留下的那件極厚實的銀色狐裘。
世人都說,留不住一個心灰意冷的離群者,救不回一個決絕赴死的無情人。
可李昀不信。
他要留,他偏要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