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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裴王,你不敢殺哀家。」她啞聲嘶吼掙扎著,「哀家,是臨兒的母親,一輩子都是。崔家,是臨兒的後盾。你,不過一個非親非故的兄長,你猜,臨兒會留你到幾時?」

    裴醉淡淡笑了笑,手臂抬起,手腕微晃,手下的人便將太后恭敬地『請』上了轎。

    一夜的亂象,就這般輕飄飄的揭了過去。

    裴醉站在空空蕩蕩的壽安殿裡,沉默著,慢慢閉上了眼。

    洛桓站在裴醉身旁,低聲回報著:「今夜,御馬監並無異動,仿佛是收到了什麼消息。那幫沒根的東西,鼻子比狗還靈。」

    裴醉靜靜地站著,聲音微啞:「高家,如何?」

    洛桓回稟道:「此夜安穩。」

    「詔獄?」

    「安穩。」

    「三大營?」

    「神火和乘攆已經回了南郊草場,二十直衛也各歸其位。」洛桓舔了舔唇邊的血跡,眼神里隱隱燃燒著嗜血的熱切,「殿下今夜此舉大快人心,末將以為,若能趁亂藉機擁兵壓制文臣,清君側...」

    「大慶朝堂上就沒人了。」裴醉順口接下他的話。

    洛桓皺了皺眉:「明日,此事就會在承啟鬧得不可收拾。殿下,可有應對之策?」

    「自然是有。」

    「末將洗耳恭聽。」洛桓壓著急切,追問道。

    裴醉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回府睡覺。」

    洛桓怔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卻看見裴醉臉色猛地一白,攥著他肩膀的手猛地扣緊,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蹌了兩步。

    洛桓大驚,想要上前攙扶,那人卻微微抬起了手,阻止了他上前。

    裴醉抬手擦了把唇邊的血跡,那血痕紅中帶黑。

    他眼睛花了一下,掌心的紋路在他眼前忽得模糊成了一片,體內瘋狂肆虐的疼痛已經從心口靜靜地爬了出來。仿佛一支帶刺的藤蔓,將他從頭到腳地纏住,收緊,再牢牢地攀咬住那柔軟的內臟。

    入骨之毒,終是滲入肺腑,無力回天了。

    洛桓仍是不甘心地追問:「末將跟了殿下三年,知道殿下從來御人有策,用兵有謀,從不打無準備之仗。今夜之事,殿下當真毫無應對之策?」

    裴醉抬手揉了揉額角,那修長的手指泛著白,眉眼間的笑意也藏不住疲累。

    「不打無準備之仗?」他微微放下緊繃著的眉峰,目光虛虛地望著漆黑無垠的夜幕,似是追憶,似是懷念,半晌,卻只輕聲說道,「戰場千變萬化,再多謀算,也抵不過人心如風動。我又不是仙神,如何能算盡天下事?」

    「那殿下難道,便坐以待斃嗎?!」

    「不行嗎?」裴醉淡淡一笑。

    洛桓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看向裴醉的目光有些複雜,過了半晌,他點頭,退了下去。

    裴醉抬袖揮滅了香爐里的薰香,輕輕將木門合上,然後背靠著門,慢慢滑坐了下去。

    他終是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強撐著去摸腰間的雁翎刀,支在身前,用刀柄抵著心口,試圖將堅硬的鐵器頂住那心口不斷跳動的鈍痛。

    只是杯水車薪。

    「唔....」

    他壓抑著的輕喘迴響在這空曠的正殿中,一陣劇痛猛地砸在那柔軟的心臟深處。

    「呼...呃...」

    他艱難地昂起脖頸,又無力地垂下了頭,冷汗早已把脖頸浸濕,鎖骨落了一汪晶瑩水漬。他一把攥緊了心口的衣服,直身緞布緊緊繃在身上,勾勒出那人形銷骨立的身骨,單薄得幾乎要散了架。

    背後的冷汗浸濕了衣服,在秋夜裡冰涼地貼著他消瘦的背。裴醉脫力地將後腦抵在門上,身體不由自主地輕輕打了個顫。

    真的很冷。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李元晦那溫潤清秀的眉眼。

    「李元晦啊。」

    裴醉唇齒間珍重而溫柔地輾轉過這個名字,那名字滾燙地在心尖上打了一個滾兒。

    他緩慢地抬起手,抖著青白的指尖,從腰間拿出一質地姣好的玉片,從袖口中取出一把極小的刻刀。

    裴醉冷汗已經將睫毛打濕,可眼尾卻微微彎了一下。

    他抬起手,將鐵刻刀的尖峰對準玉坯的中心,剛要下刀,心臟仿佛被灼熱的鐵水燙了一下,猛地一收縮。

    「唔...」

    裴醉驀地攥緊了手中的玉,險些將那上好的玉坯捏碎。

    他繃緊身體,極為痛苦地昂起頭,額角的青筋仿佛活了一般,一根根地蹦了起來。

    「又騙了你一次。」裴醉聲音微微發顫,冷汗淋漓的臉上竟還殘存著一絲笑,「為兄這次真的知道錯了。」

    裴醉身體越來越冷,指甲蓋已經微微地泛著青紫,仿佛在身體裡瘋狂肆虐的蓬萊像是要把所有的氣力和溫暖都吞噬掉一般。

    可那人卻並不在意,穩了穩呼吸,低頭只慢慢地雕著。

    裴醉琢玉一貫很快,可今夜,他雕得很慢,一筆一划,極為專注。

    天邊第一縷微光,從窗欞中滑了進來。

    他停下了手中的刻刀。

    然後,將玉片對準那一道晨光。

    剔透的玉片中仿佛隱隱有流雲波動,那精緻的線條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靈動。

    「不錯。」

    裴醉微微笑了一下,整個人已經被汗水浸透。

    他用右手撐著地面,踉蹌起身,扶著木門喘息片刻,才將眼前的黑霧一點點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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