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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早聞裴總兵用兵如神,今日這漂亮反擊,真是讓哀家佩服。」
裴醉站在殿下,腰間的佩刀不解,昂首不跪,那一雙鳳眸淡淡地望著端坐高處的崔太后,那蒼白的唇微微抬了一下。
「太后亦然,能未雨綢繆,步步設陷,引本王去皇莊,實在是心思縝密。」
兩人坦坦蕩蕩地撕毀君子協定,將陰謀詭計攤在陽光下,別有一份詭異的和諧。
崔太后撥弄著護甲,看著宮人顫巍巍地端著一件吉服,噗通一聲重重跪在了她面前。
「前幾日,本王弄髒了太后焚香沐浴的吉服,心中愧疚難當。」裴醉將視線投向了那金色雙面繡素錦,微微笑了一下,「太后看看,這件可還合心意?」
太后慢慢起身,不緊不慢地用指腹扶著那精美的刺繡,眼眸含笑:「若哀家說,不滿意呢?」
裴醉眉峰一抬,手握在刀柄上,慢慢地抽出了寒光銳利的飲血寶刀,用凜冽的刀鋒在衣服上虛虛比劃了一下。
「本王不善女工,可,若為了太后,本王也不介意現在學一學。」
他說完,將刀鋒擱在那鳳首上,抬眼慵懶一笑:「太后,要本王親自動手嗎?」
崔太后笑著搖了搖頭:「如何敢勞王爺大駕?」
她揮了揮手,將宮人都遣散了出去,坐在榻上,微微一笑。那張和善的臉,在煙霧繚繞的薰香中,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像是捕獵者面對半隻腳踏入鐵險境時,那嗜血而期待的笑容。
「看來太后心情不錯。」
裴醉還刀入鞘,可臉色忽得一變。
那本已經被壓下的疼痛忽得捲土重來,甚至愈發猛烈,像是在心口裡倒了無數鐵蒺藜,用尖銳的稜角使勁地絞著血肉。
這疼痛來得又急又凶,他甚至沒有時間反應,眼前已經滿是灰白的雪花,心肺處那洶湧澎湃的鮮血如開閘的洪水,一股腦地涌了出來。
「噗...咳咳...」
崔太后看著嘔血不止的裴醉,眼神里的憐憫與玩味愈發濃厚。
裴醉被汗浸濕的烏黑鬢角不斷地向下滴著冷汗,順著削瘦的下頜便落在了地上。
那晦暗的血跡將蒼白的唇染得暗紅,更顯得臉色慘白一片,整個人虛弱地發顫,因為劇痛而咬著牙,那脖頸的青筋便一根一根地繃了起來。最後,又吐出一口鮮血,身體不受控制地跪倒,膝蓋砸在地面上,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悶響。
「呼...呼...」
裴醉不肯屈服於這剜心疼痛,他撐著意識,左手指尖摳著金磚,右手掌根極用力地抵著心口,背弓得宛若繃緊到快要斷裂的弓弦。
崔太后見裴醉竟然還能強撐著不暈倒,有些訝異。
「王爺,何必做到這般地步?」
裴醉慢慢抬眼,蒼白的唇微微張開一線。
「...所以,當年對溫妃下手的,果真是你。」
崔太后撫摸著鬢角的手微微僵住,片刻,釋然一笑:「那又如何?陳年舊案罷了,現在誰還會記得一個不受寵的妃子?」
可說完,崔太后仍是有些悵然。
她近來總是出神,總是想到當年的往事。
「當年的瘟疫,死了好多人。溫妃的身體很差,疫病纏身,吃了蓬萊,才好了幾日,身體便急轉直下,沒到三個月便走了。哀家也只是好心,誰知道,那神藥竟然是毒。」崔太后轉了個話頭,溫和關懷的話像是裹了蜜糖的砒霜,「王爺身體倒是硬朗,竟然能硬撐了三年。」
「太后這是沒等到本王死,等不及了?」裴醉低咳了一聲。
崔太后溫柔地笑了一下。
「這兩日,哀家總是夢見舊人。想一想,其實,溫妃真的很無辜。她有什麼罪呢?不過,是替別人養了一個好兒子罷了。」
「太后是翹楚。」裴醉聲音虛弱,可話語中的冷嘲之意一點也不見少。
「裴王自身難保,竟然還想著梁王的事,這手足情深,實在令人動容。」
「手足。」裴醉咀嚼著這詞,聲音隱隱藏了笑,「當真情深。」
「梁王。」崔太后的紅唇也碾過這個名字,聲音柔柔弱弱的,可臉上有種要吃人的猙獰,「你說,這世上,怎麼會有梁王這麼虛偽的孩子呢?表面與我兒不爭不搶,退避隱世,可,最終,在這人吃人的世道,活下來的還是他。」
「手足。」她又輕輕嘆了一聲,將目光落在裴醉冷汗淋漓的俊朗眉眼上,「有你相護,他是怎麼也死不了。你說,哀家該怎麼辦才好?」
「呵。」裴醉眼眸微微垂了垂,「想我死的人要從陽間排到地府,太后大可以不必這般心急。」
終於從裴醉口中試探出了一絲縫隙,她滿意地笑了。
「裴王,哀家當年親眼目睹了溫妃走時的悲慘模樣,知道那毒是多麼的霸道可怕。」
裴醉沉默著,攥著心口的蒼白手掌顫了顫。
崔太后以居高臨下的姿勢,從袖口中掏出了一粒黑色的藥丸,施捨一般,拋到裴醉的眼前,像是打發貓兒狗兒一般:「吃了吧。」
那一粒黑色的藥丸,翻山越嶺一般,滾過滿地的鮮血和泥濘,最後落在了裴醉的眼前。
崔太后看著那削瘦的身影,憐憫而同情地說道:「只要你吃下這個,為哀家所用,以後,這天下兵財權,皆是你我掌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