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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嗯,就這麼聊。」
裴醉懶散的聲音在李昀耳邊響起,反磨得後者耳根一紅。
「能把手放下來好好說話嗎?」李昀咬了咬牙。
「不能。」
「為什麼?」
「今晚的圓月太亮了,容易傷眼睛,為兄替你擋擋。」
「...」
論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裴家忘歸當屬第一人。
在李昀炸毛前,裴醉終於戀戀不捨地放下了手掌。
「為什麼要帶著小五去皇莊?」李昀生硬地轉了個話題。
「之前,我跟子奉提及,要帶小五參閱京營訓練。本想著明年春日獵上帶他一同參加,中間有些意外,我便只能提前讓他儘快熟悉三大營。今夜住在皇莊裡,順便也要看看,崔家是怎麼管理皇莊土地的。」
李昀烏黑的長睫毛一顫。
只是意外,而已嗎。
裴醉沒留意李昀的神色波動,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大慶武將凋零,小五為君,若仍是以文臣為先,那麼國門恐怕難守,亂世之下,不求大慶重武抑文,可至少要文武不偏不倚,方是長久之計。我物色了幾人,可護大慶邊疆,其中大多數你都見過了。甘信水軍,賈厄走後,我會讓宣承野接手;望台糧儲,陳琛至今做得都不錯,我也算放心;京營有子奉和子昭,雖然申行是個麻煩,但也並非不可解決。現在,唯有赤鳳營我放心不下。蘭濘的火器進展實在太快,大慶若無對敵之策,遲早要敗。我只能寄希望於神火營,希望明鴻爭點氣,至少別浪費戶部的銀兩銅鐵。」
李昀越聽,越覺得窒息。
他輕輕敲了敲胸口,仿佛暈馬車一般,捂著唇,竟忍不住腹內翻江倒海的難受,喉結上下滑了滑,眼中溢出了星點水光。
「怎麼會暈車?你不是只暈船嗎?」裴醉看見那人臉色慘白慘白的,立刻拉起他的袖口,替他按摩著手腕處的穴位。
李昀忍著眼淚,將頭埋在他的肩膀上,脊背不由自主地發顫。
「要停車休息一會兒嗎?」
裴醉用手順著李昀的背,便要出聲喚侍衛停車。
「...沒事。」李昀聲音有些悶,「讓我靠一會兒就不暈了。」
胸口真的堵得太難受了。
李昀呼吸急促又迫切,猶如溺水一般窒息。
他只能死死地攥著裴醉身上的披風,只有這剛剛好的溫度和獨屬於那人的味道才能救他出這冰冷如寒潭的噩夢。
這個溫度,表示他還在身邊。
「元晦?」裴醉用手輕輕扶住李昀的側臉,看見那人眼角的淚光和蒼白的臉色,心疼道,「這麼難受?都暈哭了?」
「嗯,難受。」李昀撫著胸口,聲音好像罩了一層布,憋悶不清,「所以,別說了,讓我睡一會兒。」
裴醉看著李昀乖順地垂著長睫毛,裹著披風靠在自己肩上,眸色微微柔和了下來。
李元晦難得這般依戀地主動靠近自己懷裡。
看來真是難受得受不了了。
裴醉攬著他的腰,用低沉醇厚的嗓音在他耳邊安慰著:「不用忍,就算吐了也沒關係,為兄不怕髒。」
李昀裝作沒聽見,鼻尖卻微微紅了。
馬車一路疾馳,從中城駛出南城門,朝著南郊的皇家私莊而行。
從出了城門開始,那繁華的景象一下子便消失了。
那些勾欄楚館,酒肆飯莊,仿佛煙雨一般,被田野的風吹散,如一場華麗的幻夢。
田間的地十分泥濘,馬蹄子踏進泥沼里再拔出來都費勁,那馬蹄悶響隔著馬車壁傳到車內,李臨皺了皺小眉頭,睡眼惺忪地從裴醉膝蓋上爬了起來。
他發現,這裡不是他熟悉的龍床,而是他裴皇兄的懷裡。
「皇兄,咱們去哪?」
裴醉溫聲道:「陛下,咱們去找木頭。」
李臨還沒清醒過來,反應了一會兒,小胖手抓住裴醉的衣袖,高興地笑了:「真的?」
「嗯。」
正說著,馬車緩緩停了。
李臨被裴醉抱著下了車,卻發現面前那光禿禿的莊子上哪有什麼帶著異香的檀香樹。
那枯藤老樹劈了叉,籬笆柵欄上都是烏鴉。
田地裡面歪七扭八地插了麥子梗,旁邊有幾根燒得無精打采的火把,將裡面層層疊疊的麥杆吹得幽深晦暗,仿佛會吞吃人的夜幕海浪,瑟瑟作響。
那田埂間仿佛還埋了別的東西。
比如森白屍骨,比如暗綠螢光,還有,人的眼睛。
許許多多呆滯的灰白色眼睛,映著瑟瑟火光,就那樣直勾勾地看著皇莊門口的三人。
那些眼睛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像是田裡的蝗蟲過境,壓抑而密集地向著一個方向移動。
李臨沒見過餓得骨瘦嶙峋的人形骨架子,只以為他們是什麼野獸。
「皇兄,書上說,野獸怕火,我們要不要燃篝火啊?」
裴醉眼眸微微眯起。
他握著腰間的佩刀,抬手慢慢地護著李昀和李臨後退。
那遠遠跟著的天威衛也現身,將兩人密不透風地護了起來。
那些眼睛漸漸從麥田裡走了出來。
那些眼睛鑲嵌在頭骨上,那些皮膚鬆散地掛在骨架上。
嘴裡還塞著乾癟的小麥皮。
他們餓了。
而眼前,有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