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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若無錢大人從中斡旋,此事倒也難辦。」

    錢忠重重跪下,仿佛那膝蓋上面嵌著銅鐵,再用力跪地也毫髮無傷。

    「太后與陛下一體,臣為太后效力,便是為陛下盡忠。」

    「嗯,你知道便好。」

    崔太后放鬆了肩背,靠著那金絲軟枕,隨意抬了抬手,錢忠便極有眼力見地搬了矮凳,坐在殿前左下首,那矮胖的身體縮在板凳上,從遠處看著便是一坨肥肉堆成了球。

    「說說吧,現在皇莊的情況。」

    「是。」錢忠道,「宮莊的地契與收成是崔知府在派人打理,按舊例,新歲入朝賀歲時,該歸於陛下私庫,然後以陛下之名供奉給太后。只是,陛下如今年歲尚小,而攝政王從中阻撓,便將那些供奉盡數撥走,充入了國庫。」

    崔太后淡淡應了一聲:「這不必你說。」

    雖然皇莊土地名義上都是皇帝的私產,可天子以孝治國,歷代皇帝生怕損了自己的英名,這供奉只多不少。從未出現過中途截胡,將供奉給太后的產業充入國庫一說。

    錢忠惶恐告了罪,接著道:「先帝留下的土地,以及...」

    他頓了頓,抬眼打量著崔太后的神色,極小心地接著說道:「...以及先太子名下的東宮土地,攝政王也盡數收歸了國庫,一分不剩。」

    崔太后那保養得宜的手指忽得用力掐住了佛珠,水蔥似的指甲因為極用力而透著青白。

    「你該知道,敢在哀家面前提先太子的人,都已經死了。」太后一彎柔和的遠山黛眉猛地豎起。

    「臣有罪。」錢忠又重重叩首,終於將額頭磕破,血液順著眼眉流下,看著倒像是流著一汪血淚。

    崔太后看著那匍匐在地的人,只覺得沒什麼意思,冷淡摔了佛珠,聲音處處透著不耐煩:「哀家困於內宮,身邊的女官亦不適合打理皇莊田地。哀家父兄遠在江南,亦無法照看插手,這差使,最終還是要落在錢大人頭上。今日錢大人來賀哀家,不如說是為了賀自己重掌皇莊財權吧。」

    錢忠微笑,在地上跪得很直,聲音雖尖,但聽著倒是不刺耳:「臣手中但凡有那麼一點點權力,都是陛下,太后的恩賜,臣絕不敢沾沾自喜,也不敢濫用。」

    太后冷笑著撥弄護甲:「御馬監的兵馬,經上次救駕一事,定然引起了裴家小子的警覺,錢大人是自覺手裡快要沒了籌碼,才主動來哀家這裡投誠。哀家不喜歡說話拐彎抹角,聽著便倒胃口。」

    錢忠趕緊應是。

    崔太后安頓好了胸口怒氣,才淡淡問道:「梁王...最近可好?」

    錢忠微微笑了,知道再次點燃太后的怒氣只需兩個字。

    「極好。」

    崔太后手裡的佛珠驀地墜落一地,那清脆的響聲迴蕩在空曠而死寂的宮殿內,刺耳又驚心動魄。

    「是嗎。」

    「是,聽聞陛下前不久還讓梁王殿下從旁協理甘信兵敗一事。」

    崔太后慢慢地笑了。

    「梁王,實在是命硬。刑部杖責,兩年皇陵風雪,三年江湖遊歷,竟真的全都挺了過去。這好不容易舍了半條命回承啟,竟還敢再插手朝堂政事。」

    錢忠悠悠抬眼:「稟太后,從望台傳來的消息。聽聞,裴王暗中護衛梁王已久,兩人似乎摒棄前嫌,隱隱有攜手輔政的勢頭。望台已經開始了土地清丈,下一步,裴王恐怕便要將手伸向崔知府的地盤了。」

    「無妨。」崔太后微微笑了,那保養得宜的眼角竟隱約攢起幾道皺紋,「上有政令,無法推行,便是廢紙一張。裴家小子自然也知道,所以這三年才經常跑去南境北疆,暗中扶植自己的勢力。可惜,他近來太急了,動作太大,頗有些顧頭不顧尾的意思。」

    錢忠問道:「王爺手裡有兵,若他直接以兵壓境,江南八府可能抵擋得住?」

    「他手裡有兵?」崔太后聲音含笑,「他手中的赤鳳營倒是忠心耿耿,可惜,守在北疆根本無法離開。他奪了京營的權,卻也需要時間才能完全收為己用。天威衛不過是刺探消息的一群瘋狗罷了,不值一提。皇城二十直衛,是陛下的人,與他何干?」

    「可臣聽聞,十餘日前,蓋知府已經被奪了官印,蓋家產業土地也盡數充了公。」錢忠擔心道,「若他故技重施,直接調兵對崔知府與高知府出手,那豈非...」

    「充公?那土地,真的到了戶部手裡?」崔太后笑得很深,「若非父親與高知府聯手,你以為,蓋家會如此容易落敗?」

    崔太后慢慢呼出一口氣。

    「蓋家,擋在前面夠久了,是時候歇歇了。」

    錢忠思慮了一會兒,拱手贊道:「太后深謀遠慮,先帝將陛下託付給太后,實在是英明。」

    崔太后自錢忠嘴裡聽得『先帝』二字,唇邊的笑意漸漸淡了下去。她望著燭影幽深,似乎有些出神,過了片刻,才緩慢地收回視線,聲音如夜風輕飄飄地刮過這深宮:「哀家過幾日要去迦葉寺為國祈福,裴王忙於政務,不得空,不如請梁王同行。」

    錢忠微微頷首,笑著稱是,隨即聽話的退了出去。

    崔太后怔怔出神了片刻,從身旁拿起那串佛珠,用手指摸著那木核上面刻著的『昊』字,眼角微熱。

    她慢慢起身,久違地坐在銅鏡前。

    那雲鬢花顏依舊在,只是姣好的容顏也蓋不住眉眼間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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