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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去詔獄。」李昀淡淡的語氣從雨簾中悠悠飄了過來。
「你去那種地方做什麼?」裴醉話語轉冷,似是又念及剛剛議事殿中的一幕,他忍著心中不快,沉聲道,「既是接了協理三司的差事,便回去查案卷,寫公文,別到處跑。」
李昀頓了腳步,從裴醉手中奪過自己那把油紙傘,冷聲道:「本王去哪裡,難道還要攝政王蓋章硃批嗎?」
「李元晦!」裴醉緊緊攥著他的手腕,將他扯到自己身前,壓著慍怒,「非要染上兵權更迭一事?你並非不知道裡面的水有多深,為何甘願被王安和當做出頭靶子?」
李昀猛地甩開了他的手,白皙的手腕已經有了幾道淺淺的紅痕。
「我已說過,你我各不相欠,兄長不必再管我如何做事了。」
「胡鬧!這種事能用來跟我賭氣嗎?!」裴醉氣得唇色發白,轉過頭咳嗽不止。
李昀別開眼,藏起眼尾的紅。
「我並非與你賭氣。」
裴醉扶著道路旁邊的老樹咳嗽,一聲重過一聲,幾乎直不起腰來,半邊身子已經被雨淋濕。
李昀撐著傘,往前站了站,將傘檐蓋過那人微弓的身體。
「你的『風寒』還沒好?」
「...本要好了,被你一氣,又病了。」
裴醉按著胸口,喘息急促,半晌,才終於平息了胸口的沸騰,又將喉嚨間的血腥氣壓了壓,慢慢直起身來。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聽得大雨重重砸在傘檐上的噼啪作響。
「什麼時候知道的?」裴醉終是先開口道。
「幾個時辰前。」
「賈厄不能留。錢一分沒少貪,勝仗一場沒打贏。兵敗竟然還想遮掩過去。」
「嗯。」
「那封信,是我派人假造的。」
「我知道。」
裴醉轉過身,看著李昀平靜如水的表情,微微嘆了口氣。
「說說六科吧。」
李昀略抬了抬眼,眸中澄澈清淡如鏡,裡面映著裴醉那俊朗的面容。
「兵科都給事中曹化與禮科都給事中杜卓不和。在三年前的官員考核中,曹都給事中為宋尚書開了後門,杜都給事中彈劾曹都給事中的摺子一直沒能遞到父皇案前,是太傅親手壓下的。」
「王首輔,這條線放得倒是夠長的。挑起杜卓對曹化的不滿,又將這火氣壓了三年之久。」裴醉嗤笑,「不愧是老狐狸,果然一出手便是死招。」
李昀瞥他一眼:「請殿下慎言。」
一陣秋風吹過,兩人均是打了一個寒噤。
裴醉眸光微沉,看著李昀身上的單薄衣衫,攬過他的腰,不顧他的反抗,將他牢牢按在自己的身側,用自己肩頭的大氅裹住那單薄的身體,沉聲道:「別鬧了。」
李昀在大雨的塵土氣息里,隱約嗅到了那人身上的草藥苦味,心裡狠狠一疼,別開眼,便沒有再掙扎。
兩人無聲地走在這漫天大雨里,只有一把傘撐在頭頂。而兩人的身體貼得很緊,仿佛彼此是對方這風雨中唯一的溫暖。
裴醉輕輕地摩挲著李昀腰間那冰涼的玉佩,看著他清秀的側臉,聲音低如嘆息:「李元晦,你真不聽話。或許,我該將你綁在梁王府里,派兵日夜看守,不讓你出門半步才對。」
李昀淡淡冷笑:「兄長,大可以試試。」
裴醉停了腳步,微微彎腰,用右手輕輕掐了掐李昀的臉蛋。
「你啊。」
那近乎寵溺又無可奈何的嘆息,帶著滾滾灼熱的氣息,擦過李昀的耳側。
李昀心口藏著的怒氣被潮濕的秋風和這滾燙吐息一點點吹散了。
「兄長這是在...開玩笑?」
「是啊。」裴醉無奈嘆道,「我一貫心狠,可唯獨對你,我永遠都是半途而廢。」
李昀抬眼,捕捉到了裴醉含著笑的表情下,那一閃而過的哀傷和疲憊。
「為什麼?」
李昀攥著裴醉的手腕,固執地看向那人溫和的雙眼。
他只是想要一個答案。
「因為,我不捨得。」
李昀心頭一顫,耳邊響著大雨雷鳴,可那人的話卻比驚雷還要更振聾發聵。
「你...」
裴醉抬手將李昀手中的傘撐開,將那梨花木桿塞進李昀微涼濕潤的手心裡,撐著傘退了半步,笑道:「可就像你所說,人生南北多歧路,你我走的路本就不同。你在我這裡,找不到你要走的路。元晦,回頭吧,趁著還沒深陷泥沼,趁早離開。」
李昀站在大雨傾盆中,看著裴醉那一如往常穩健的步履背影,心裡卻很不安定,仿佛那人下一刻便要消失在這茫茫天地中,就像那日昏迷時的夢境成真一般。
他心裡猛地一沉,丟了傘,踩著雨,跌跌撞撞地朝他追上去。
裴醉聽得身後那凌亂的腳步聲,詫異回頭,看見李昀急喘著,如同被人追著一般狼狽。
「怎麼了?」裴醉一把將渾身微濕的李昀拉進傘下,責備道,「我是不是說過,不許你傷著腳再跑?」
李昀急喘猶在,斷斷續續道:「本王...身負御令,有權協理監察與甘信兵敗所有相關事宜,包括提審嫌犯。」
裴醉視線落在李昀那凍得青白的雙唇上,實在是無可奈何。
打不得,罵不得,對李元晦,他從來都是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