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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宣參將?」
那人緩緩抬了頭,滿臉血污沙塵,卻掩不住那人眉眼清秀。
那雙眸像是水杏一般清澈,卻難以掩飾那眉眼下的冷漠與警惕。
「末將在。」
聲音粗啞,與長相十分不相符。
裴醉長眉輕挑,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甘信總兵賈厄怎麼不親自回承啟負荊請罪?反而派你一個參將回來領死?五十萬火炮軍費,就這麼輕飄飄地扔進海里,還搭上一萬水軍的性命?」
「船上火炮炸膛。」仿佛聽說了什麼極為可笑之事,裴醉嗤笑一聲,「百條海船都炸了?怎麼沒把賈厄也炸死算了?」
那跪著的參將臉色微微發白,咬著下唇,手使勁撐在金磚之上,重重磕了一個響頭:「末將有罪。」
「你有何罪?」
「宣參將之罪,罪可滔天。」
一旁站著的宋之遠忽得插話。
他攏袖朗聲道:「稟陛下,甘信水軍參將宣承野,濫用職權,私改火器,導致十餘日前,甘信水軍在與水寇一戰中,海船從中炸裂,水軍死傷接近一萬。」
「幸得賈總兵力挽狂瀾,率兩萬水軍英勇將登陸的海匪擊退,以保全我大慶南方門戶。」
裴醉冷笑道:「賈厄倒是會粉飾太平。自己先前龜縮不出,還敢稱力挽狂瀾。」
「攝政王這話說得好生奇怪。」宋之遠怒道,「賈總兵憂國憂民,知漕運淤堵,國庫難周轉,在錢糧皆不足的情況下,還能大敗水寇,此乃大功一件。怎麼王爺只盯著戰敗,卻半字不提大勝?」
「大敗敵軍?」裴醉玩味一笑,「宋尚書是不是沒打過勝仗?」
聽得這諷刺的問話,宋之遠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
在皖南平亂的幾年,他確實沒怎麼勝過,全靠著那群雜牌流民軍自己內亂,最後撿來的勝利。
要不是王安和提拔,他恐怕也不會這樣一路青雲扶搖直到九卿。
可,從裴醉口中問出來,這除了嘲諷和蔑視,他再也聽不出第二層意思來。
連義弓著身子,一路揣袖垂首快步上前,恭敬道:「稟陛下,梁王殿下、首輔王大人和禮科都給事中杜大人在殿外求見。」
宋之遠本要氣得嘔血,聽到這話,總算心裡熨帖了些,腰杆便直了幾分。
今日之事,王安和早知始末,特意告知自己兵敗之事不必送入內閣,直接呈於殿前,打攝政王一個措手不及。
而那年幼天子一貫不思朝政,只想息事寧人,天子之言便是金科玉律,大庭廣眾之下,攝政王也不敢落了天子的臉面。
宋之遠瞥著裴醉那厚重的紫色衣冠,上面紋著的蟒紋根須分明,在燭火映照下,完全不輸那明黃龍袍上的飛龍繡紋。
裴家黃口小兒不尊禮法,卻偏聽天子之言,兵權在握,卻不圖割據一方。
真是愚蠢至極,真是,妙極了。
李臨抬了抬手,三人立刻便入了殿。
王安和手下最利的一把言語之刃,便是六科給事中。六科給事中平素身負監察百官之職,官位雖低,但權責卻大。
相較於都察院的位高權重又難以控制,王安和更願意用上六科這些愣頭言官,替他在朝堂上發聲搏擊。
裴醉聽得李昀的名字,眉間染了微不可見的怒氣,看向王安和的目光結了冰碴子,裡面藏著波濤翻湧,怒氣低沉。
李昀公服齊整,入了殿,行了一禮,恭敬道:「參見陛下,攝政王。」
語氣平淡,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李臨趕緊抬了小手:「皇兄不必多禮。」
裴醉沒有說話,看著李昀緩緩起身,微微抿了一下鋒利的唇角,目光凝視在李昀繫著玉帶的纖腰上。
幾日沒見,元晦好像憔悴了不少,似乎瘦了。
他身後的兩人依次見禮,垂首站於殿下。
裴醉視線垂在李昀身上,李昀的目光卻只恭敬地看向面前的三塊金磚,倔強地不肯與他視線相對。
他緩緩閉了眼,無聲嘆了口氣。
再睜眼時,唇邊已經帶上了極淡的笑容,給杜卓手中遞了把刀:「賈總兵怯於水寇攻勢,龜縮不出,導致手下死傷近萬。宋尚書卻說此乃大功一件,本王想聽聽杜大人的意見。」
「此言荒唐!難道不是因為宋尚書與賈總兵私交甚好,才在朝中縱容包庇賈總兵嗎?」杜卓一襲官袍利落,眉眼間凜然正氣,義正言辭道。
宋之遠聞言先是一怔,後不敢置信地看向王安和。
老狐狸攏袖站在一旁不言不語,似乎場間亂象與他無關。
宋之遠心口一股冷氣盤旋不散,仿佛被一雙冰涼的手拖進了寒潭裡。
他的目光碟旋在王安和,李昀,裴醉還有杜卓身上,他仿佛是被拖進叢林裡的血肉,被群狼環伺。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互相看不對眼的幾人相互聯起手來謀算自己性命與官位?
「杜都給事中乃禮科主事,為何插手我兵部事宜?」宋之遠多年浸潤官場,知道柿子還是得挑軟的捏,他立刻便將炮火拋向杜卓,眼刀凜冽,「一個正八品,哼。」
「本官官位雖低,但身負監察百官重任,自是有一說一。」杜卓不卑不亢地道,「兵科都給事中曹化參與縱容包庇宋尚書,失了公允,因此六科監察由臣代為參上一折。賈總兵曾密函私信宋尚書,將甘信水寇之情全盤托出。賈總兵畏懼水寇攻勢凌厲,讓手下一參將領兵。該參將用一萬水軍,擊退了水寇三萬人,但在回程途中,海船忽然炸裂,導致一萬水軍幾乎全滅。水寇見狀立刻回程追擊,賈總兵迫不得已領軍回擊,才堪堪守住了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