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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葛欒頭點了一半,生生卡在腦袋上,僵著不敢動。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裴醉樂了:「魚在想什麼本王不知道,但,烤魚是肯定不會樂的。」
王安和慢慢起身,從書架上拿出一本『莊子』,遞給葛欒,笑道:「葛司書,今日便替裴王殿下念念老莊之道,替殿下解解惑。」
葛欒攥著莊子簌簌發抖。
他覺得,自己今天不該送茶進來。
下次他一定得隨身帶三枚銅錢,卜一卦,非『吉』不入內閣。
裴醉用拇指敲了敲案桌,葛欒蹭地一下跳了起來,畢恭畢敬地把『莊子』遞到裴醉的手裡。
「看來王首輔是覺得,老莊一道甚好?」裴醉淡淡瞥了他一眼,『啪』地合上書冊,「可在本王看來,無為,便是不作為。不作為,便是逃避責任。大慶如今華蓋將傾,天下累戰火已久,君若無為,民何存生?首輔既為帝師,這般崇尚老莊,本王可不甚理解。」
王安和微微搖了搖頭,笑了。
「殿下幼時也曾陪著梁王殿下入天一閣進過幾次學,當年殿下便是如此說。可沒想到,十餘年過去了,殿下如今的眼界依舊如同孩提一般。」
「首輔是在夸本王心志堅定,貫徹始終?」
「太過剛強,便是執拗。」
「首輔倒是圓滑,滑不溜手。」
葛欒跪著,雙膝一點點向外移動。
「起來。」裴醉餘光瞥見那恨不得奪門而逃的葛司書,「官服要是磨破了,連本帶利賠。」
葛欒矯健地竄了起來。
「是,殿下,國庫空虛,民生多艱,下官不敢磨破衣裳為國添亂。」
裴醉也不逗他了,隨手把『莊子』扔到了他的懷裡,卸下了後背的力道,有些慵懶地靠著椅背:「別杵著了。首輔可是看中了你的文采,好好干,來日可期。」
葛欒為自己脫離苦海而興奮開心,沒忍住嘴角咧開樂了,可想起自己還在王爺眼前,不能高興地太放肆,於是忍痛把笑容吞了回去,表情就跟裂了的瓜似的。
一聲極輕的笑自頭頂傳來。
葛欒大著膽子抬眼,卻正好對上了裴醉那一雙含笑的眼睛。
殿下平日常笑,可每次笑里都藏著冷意,那鋒利濃眉下的一對眸子,只消看一眼,耳邊仿佛便響起戰鼓累累,金戈四起,仿佛下一刻就要血染十里一般。
不過,今日殿下倒是笑得像個正常人了。
只不過,這神色間怎麼有種羽化登仙的感覺?
「還不走?」
葛欒如夢初醒,抱著書行了一禮,瞬間便跑得沒影兒了。
閣內重回一片寂靜。
靜得能聽見窗外那狂風過境,落葉打著旋兒飛起又落下的沙沙聲。
「首輔想說什麼?」
「殿下何必問?」
「首輔不說,我如何知道?」
「殿下既然說這話,便是心裡有了答案了。」
裴醉無奈道:「幸好,梁王沒學會你這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話的毛病。」
王安和起身,走到窗前。
那木窗為萬字紋,深紅色木頭漆得一絲不苟。
那窗戶微微搖晃,被風吹開了一道縫隙,窗外花樹影影綽綽的,隱約能看見那紅楓落滿了青石階。
「梁王殿下,已經三日沒入閣了。」
「嗯。」
裴醉將手掌心緩緩鬆開,仿佛指尖還殘著李昀那灼手的眼淚,心口毫無徵兆地疼了一下。
『你從來便不知道我要什麼。』
裴醉慢慢抬眼,看著王安和那不動若山的好整以暇,忽得笑了。
「我知道你手裡還有一份先帝的遺詔。」
語出驚人。
王安和千年難遇地震驚了一下,一貫的修養險些沒撐住,扶著窗戶的手一僵,電光火石間,意識到他只是在詐自己,便極快地換上了笑容,卻沒逃過裴醉那鷹隼般銳利的目光。
「...還真有。」
裴醉本以為自己對先帝已經不抱著什麼期待之情,可這些年,這一份又一份該死的遺詔,實在是讓他精疲力盡,心灰意冷了。
「若我的好『舅舅』把這些心思放在朝政上,大慶恐怕早就一統天下了。」
裴醉支著手肘,笑了:「遺詔內容是什麼?廢我手中之權,還政於君?」
王安和緩了口氣,含笑點頭。
「怎麼不用?」
「殿下既無反心,我又何必清君側?」
裴醉抬了抬眉:「首輔,倒真是一心為國。不怪先帝防我跟防賊一般,卻信任首輔如親人。」
「天家,人倫親情皆可利用,又哪有什麼親人信任可言,殿下說笑了。」
王安和將一封黑色飛雁暗紋硬皮密折從厚厚一摞奏章中抽了出來,輕輕擱在裴醉的面前。
「殿下的提議,下官很樂意配合。」
「很好。」
裴醉將那密折蓋在手掌之下。
「不過,本王今日便將話擱在這裡。」他聲音溫緩,一字一頓,「集權我可以不管,聯縱我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若你起了什麼不該有的念頭,膽敢對李家血脈出手,本王就算抗旨赴死,被天下人唾棄萬年,也要定以你為葬。」
「當然,下官一心忠君,日月可鑑。」王安和那圓滑的笑容仿佛面具一般,十年如一日,完美又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