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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裴忘歸的目光里總是帶著一股散漫的笑意,仿佛天崩地裂也舉重若輕。
那笑容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李昀看了許多年,可饒是這樣,每次看向那雙深邃的瞳孔中,都會不自覺地被撩得渾身一麻。
他心裡惱恨,卻忍不住皮膚的戰慄,他手抖著,想要努力將視線移開,可卻逃不開裴忘歸那雙含著淺笑的鳳眸。
雨紛紛揚揚,被風吹得漫天招搖。
申高陽趕緊拽著申文先的手臂站到了屋檐下避雨,看見裴醉仍是站在原地凝望著殿內的身影,翻了個白眼,正要冒雨衝出去,李昀卻比他走得更快,那單薄的青色身影幾乎是奔向了雨中。
李昀踩著雨水一路跑了過去,胸口微微起伏,輕聲低喘著。他面對著裴醉站定,努力撐著一把油紙傘,大雨順著傘檐大滴大滴地墜下,打濕了二人的半側肩膀。
裴醉抬手接過了他手中的黃梨木傘柄,將他冰涼的白皙手掌也握進了掌心,很輕,很溫柔。
李昀卻猛地將手掙開,轉身走進了雨簾中,肩頭青衫盡數被大雨打濕。
「元晦。」
裴醉低沉醇厚的聲音從雨簾中慢慢飄了過來,可那比平日低啞了三分的嗓音,是無論如何也藏不住的。
李昀猛地頓了腳步。
他背對著屋瓦雨幕簾,拳頭緊緊攥起,又放開。
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靠近,那人踩著水聲,聲音輕而細碎。
李昀的心跳隨著那腳步聲一下一下地跳著,幾乎要合不上呼吸。
於是,只能近乎逃避地朝著身旁惶恐的小廝啞聲問道:「為什麼不通報?」
「殿下,您說,攝政王前來不需...」
「下去吧。」
李昀欲蓋彌彰地揮手,手腕卻被裴醉輕輕地握住,手臂跟隨手腕的勁力微微向外一扯,整個人便被帶進了裴醉的懷裡。
裴醉丟了傘,雙臂抱著纖細的書生,什麼也沒說,只想要把那溫暖抱進懷裡,擁住,哪怕一瞬。
李昀被圈在那冰涼濕潤的懷抱里,乾澀的嗓子又酸又緊。
裴醉緩緩閉上了眼,一點點收攏了手臂,在李昀耳邊用滾燙的聲音說道。
「借我肩膀靠一會兒,行嗎?」
李昀的指甲狠狠地扣進手心,才能拼命忍著因憤怒委屈而不可止息的顫抖:「我放下尊嚴,等在裴王府門外一個時辰。我想知道,兄長將我拒之門外時,可曾想過要我一個倚靠?」
「...抱歉。」
「兄長日理萬機,身邊人無數,想來也不缺我一個肩膀,我便不自討沒趣了。」
李昀的聲音仿佛被馬車碾過,支離破碎又壓扁乾澀。
他拼盡全力掙脫了這令人眷戀的懷抱,轉身走入了正殿。
申高陽掛在申文先脖子上,恨不得自己手裡有一把瓜子:「忘歸,這次你哄不好了。不如,你告訴我,你到底怎麼欺負元晦的,讓我來幫你哄?」
裴醉緩緩地放下雙臂,懷中的溫暖頓失,只覺得連站立都有些費勁。
他背靠著朱紅木門,斜睨了申高陽一眼:「長耳朵是用來聽牆角的嗎,申世子?」。
世子爺眉心一跳,又委委屈屈地埋首於僵直不動的申文先胸口。
申文先喉結動了動,啞聲道:「二弟,你下來。」
「哦,我就知道。」申高陽氣得擰了他一把,「你們武夫都這麼混帳。裴忘歸是一個,你申子奉是另一個。」
「接到人就先走吧,否則子昭又要罵我剝削你了。」裴醉轉身走入廊下,從袖中將那自己三隻半塊虎符都交回了申文先的手中,「項岩副將在赤鳳營二十三年,是父親的左膀右臂,你可以信任。我手中這三軍虎符,今日便完全交給你了。若再遇上緊急軍情,不必等我命令,可自行調兵。」
申文先握著令牌,心中激盪震驚。
「怎能...」
「我信任你,子奉。」裴醉淡淡笑了,「忠孝家國,你心中自有一桿秤,我沒什麼不放心的。」
「這還算句人話。」申高陽一把將虎符奪下,塞進申文先的手中,笑道,「你說的啊,要是子奉再受傷,我絕對天天坐在裴王府門口哭。」
裴醉笑罵一句『滾』,轉身便進了內堂,將木門攏上。
李昀坐於椅上靜靜品茶,仿佛絲毫不關心那堂而皇之入殿的人一般,可身旁卻備好熱水了與巾帕,還有一件火紅色披風,是多年前兩人出行共騎時留下的。
裴醉視線落在那紅得招搖的披風上,仿佛想起了昔年往事,淡淡笑了。
「你落在我府上的,今日便拿回去吧。」李昀吹著茶的裊裊水汽,淡淡道,「梁王府地方小,容不下攝政王的東西。」
李昀嘴裡說得冷硬無情,自己肩上的水漬沒來得及擦,而腳踝的傷處也沾了泥和雨,顯得狼狽不堪。
裴醉拿起巾帕隨意擦了脖頸手腕,然後懷中掏出如胭脂一般大小的圓盒,圖紋祥雲臥鳳,白底鑲金,顯然十分貴重。
他慢慢蹲下,將李昀腳踝上的白綢解下,從盒中挑了澄清又粘稠的涼液,輕柔敷在李昀腳踝腫脹處。
被裴醉這樣溫柔地撫著傷處,李昀指尖不由得顫了顫。
那人張揚不羈的皮相下總是藏著這樣令人惱恨的溫柔和細緻。
李昀別開了眼,在一片昏暗燭影里藏起眼角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