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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那雙執筆的手,也變得血跡斑斑。

    「元晦?」裴醉行至門前,發現李昀仍是立於台階之下,凝視著那高懸的匾額。

    「沒事。」李昀垂了眸子,背著右手,緩緩踏上這層層青石階。

    王安和手握案牘,靜坐在案桌後。

    內閣大學士眉眼間是歲月沉澱留下的溫緩圓滑,花白鬍子打理得一絲不苟,根根分明。

    見二人進門,笑呵呵地拱手迎道:「裴王殿下,梁王殿下。」

    「太傅,五年不見了。」李昀眸中笑意清淺,「一切可還好?」

    「好,老夫很好!」王安和壓著激動的神色,從案桌後快步走到李昀身前,拱手行了一個大禮,「梁王殿下,回來便好。」

    裴醉不去打擾這感人的師徒重逢,他背著手走到一旁的案桌前,看著昨日還乾乾淨淨的桌上又摞了小山一般高的摺子,笑了。

    「葛欒,哪一堆是彈劾我的摺子?」

    身後身著青衣公服的青年笑道:「稟殿下,高的那一摞。」

    「嗯,不錯,這一早上的時間,便有這麼多。」裴醉隨手撩了衣袍,隨意靠在椅背,笑意清淡。

    李昀聞言,也走到裴醉面前,盯著滿目狼藉的摺子,皺了皺眉。

    裴醉隨手捻起一本,遞給李昀,邀請他共賞這厚厚一本彈劾。

    「閹人趙高,朝政專制,手段暴虐,威福深重;不費兵卒,迫大秦亡。」

    「司空曹操,權柄大盛,傷化暴民,傾覆重器;擁兵為重,催漢室亡。」

    「今有裴賊,擅斷萬機,不敬宗祖,喝挾幼主。史為世鑒,若兵政得一,則亂天下,遑論竊國之賊將兵、政盡歸其手。大慶百年,將...」

    裴醉懶洋洋道:「將怎麼了?」

    李昀將摺子合上,放進袖口,搖搖頭:「御史十三台,儘是這般空談之言,不看也罷。」

    裴醉用手指撐著額頭,打量著李昀眼底飛快閃過的一絲不悅,心頭一暖。

    於是風流眉眼挑得更高,瞥著一旁看戲不言的王安和,笑道:「王首輔,此時此地只有我們三人,不如將話攤開說清楚?」

    葛欒聽見這話,苦著臉倒退而出。

    已經是第十五次了。

    攝政王這選擇性看不見人的毛病,越發嚴重了。

    王安和笑著捋鬍鬚:「殿下有何指教?」

    「這三年裡,梁王走遍南境北疆,想必這其中,王首輔也插了許多腳。土地清丈的確勢在必行,此事,本王便不再追究了。」裴醉用指尖輕輕扣著案桌,娓娓含笑道,「如今你我目標一致,此時內耗,毫無意義。王首輔,您說是嗎?」

    王安和端坐紅木椅上,表情毫不動容,目光只落在李昀身上。

    「殿下亦是如此想?」

    李昀微微頷首。

    「太傅,若有裴王相助,便多了與清林抗衡的籌碼。」

    王安和沉吟片刻,眼角的褶皺微微鬆了松。

    三年裡,總是打著太極不肯吐露真言的老狐狸,破天荒地吐出三個字來:「歸一令。」

    裴醉唇角微揚:「果然如此。」

    三十年前,『歸一令』橫空出世,閣首羅淵積極在江南一代推行新政,將徭役、田賦以及其他稅項歸為統一,按照土地田畝數丈量賦稅數額的新政,又將糧谷變作白銀,統一交至戶部。

    可羅閣首新政未及推行至全國,便遭到了江南一帶土地主的強烈抵制,聯合朝堂內官不停上書反對。

    歸一令動了土地主手中的寶貝土地,使得富人稅收高於農民,自然會遭到強烈抨擊與反抗。

    民意輿論與官員站隊來勢洶洶,逼得文帝將羅閣首貶值嶺南,此新政也變為舊令,被束之高閣,落滿了灰。

    「歸一令已經被擱置三代。」王安和道,「當初先帝也曾想過重拾歸一令,但...」

    王安和沒有繼續說下去。

    內閣空有票擬之權,批紅權初時被先帝緊緊攥在手裡,後來先帝病重,便下放到了司禮監掌印太監魏言的手中。

    這批紅駁斥,任內閣有萬般巧思,也是難為無米之炊。

    李昀眸光暗了暗。

    父皇守舊多疑,不肯放權給太傅,新政又怎麼可能推行得下去。

    裴醉轉著左手拇指上的青玉扳指,鳳眸微眯,聲音寒涼:「歸一令的推行,可不比對商人收稅更簡單。這土地,便是清林的命根子。王首輔打著這樣的算盤,是一早便將梁王算計進去,想讓他站在朝堂上,為言中黨保駕護航?怎麼,首輔不是一貫愛重梁王?怎麼現在本王看著,這樁樁件件全是利用梁王的意思?」

    李昀目光微怔,望著裴醉,暗自蹙了眉:「兄長。」

    王安和緩緩起身,雙手在身前緩緩交疊,朝著李昀彎腰鞠了一躬。

    李昀側身避了這一禮,搖了搖頭:「老師不必如此。」

    「梁王殿下心繫天下,自然當得起這一禮。不過,與其說,是殿下替言中保駕護航,不如說,言中是殿下手中的一柄利劍。」王安和直起身子,轉向裴醉,笑得滴水不漏,「王爺,您說呢?」

    裴醉眸光如刀,淬了寒意,將王安和從頭到尾剮了一遍。

    「如此,便是本王小人之心了。」裴醉收起眸中的冷意,忽得笑了,「首輔與梁王多年師生情誼,豈是我三言兩語能挑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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