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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先生,捐學條令你擬完了嗎?」
周明達捻須,從袖口裡掏出厚厚一本冊子,懶洋洋地丟了過去:「臭小子,我看你最近是徹底瘋了,總覺得自己被罵得不夠狠,還想再添一把火。」
「是啊,這幫御史連罵人都不夠帶勁,動不動就要沒出息地撞柱子,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裴醉緩緩睜了眼,從被子裡伸出手臂,勉強拿起床側那冊子,強撐著精神掃了一遍。
「你前兩天剛傷了一堆國子監生員,現在又要賣國子監的名額,你是要跟天下讀書人作對。」周明達咂咂嘴,「你若不是瘋了,就是要死了。」
裴醉笑著咳嗽,唇色慘澹得幾乎看不出血色:「知我者,周先生。」
周明達盯著裴醉蒼白的臉色,壓下了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關心:「你...咳,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絕了,老夫也不信你小子會死得那麼早。」
「那還真是讓先生失望了。」裴醉話語一轉,指著其中一處,「把這個分開。欲入國子監,攜千石米者,祭酒每月親臨授業;低於三百石者,只能由六堂學正帶著,與其他士子同吃同住,還要負責抄錄書冊。」
「還有這處。季考掛榜者...五百石。」
「嘖,你平時找我要銀子可從來不這麼仁慈。這處,改成七百石,不,八百石...」
周明達嘴巴越來越合不上了,聽著那臭小子天花亂墜地念著數字,腦袋嗡嗡作響。
此令一出,裴王府才剛修好的屋頂,可能又要被唾沫和石頭砸塌了。
「殿下。」方寧催促道,「你該休息了。」
「嗯,好。」裴醉將手中的書冊遞給周明達,低咳兩聲,笑道,「先生,你看,我已經病入膏肓了。今日這詔令起草之事也得麻煩你了。」
周明達捏著書冊,額角青筋跟著飛。
「好小子,演戲演得還挺全套。」老頭子嘴硬心軟,沒計較他偷懶壓榨剝削自己,只冷哼了一聲,跛著腳又出了門,只是摔門摔得重了點,砸得桌上茶盞顫抖嗡嗡。
「...你今晚早點睡!老夫才不會給你熬夜擬條令,你不用等著了!」
周老夫子口不對心的話從遠處飄了進來,惹得裴醉輕笑。
方寧從門外小廝手裡接過一碗溫熱的湯藥,小心翼翼地端到裴醉的床前,向前一遞:「殿下,喝藥。」
裴醉瞥了一眼拼命散著苦味的湯藥,沒說話,只是唇角微微地抿了一下。
方寧一貫是溫吞的好脾氣,可這幾天快要被他折磨瘋了,見那人竟然猶豫,瞬間變成了竄上天的炮仗,漲紅了脖子,眼淚噴涌,怒道:「都什麼時候了,我沒時間給你做藥丸!」
「急什麼。」裴醉從他手裡接過藥碗,昂首,喉頭一滑,便將漆黑粘稠的苦藥都灌進了胃袋裡,「...又沒說不喝。」
「殿下你好奇怪,能忍疼,吃不了苦。」方寧往他嘴裡塞了一顆糖,嘟囔道。
「怎麼,有意見?」他有氣無力地斜睨了方寧一眼。
「哪兒敢啊。」方大夫心有餘悸地揉著自己腦袋,「殿下打人好疼,我不敢隨便有意見。」
「行了,去休息吧。」裴醉疲憊地閉上眼,「把項叔叫進來。」
「哦。」方寧磨磨蹭蹭地收拾著銀針布簾,背起那座小山高的藥匣子,一步三回頭地叮囑道,「殿下早點休息。今夜應該不會再次發作了,好好睡吧。」
裴醉低聲應了,右手搭在額頭上,眉心擰著,仿佛那結永遠解不開。
方寧尋了半天,在池塘外的假山旁看見項岩領著一群家丁,正在用掃帚打掃著假山旁的青石板路。
項岩身材高大,腰背健碩,五官硬朗,可表情卻與世上所有管事一般和藹,總是把溫和笑容掛在臉上。
他放下手中的掃帚,朝方寧拱手,笑道:「方軍醫。」
「項叔。」方寧也朝他回了一禮,無意中瞥見那顏色深了一層的石板,眨了眨眼,心裡默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殿下找你過去。」
「是。」項岩將掃帚遞給一旁用心打掃的小廝,急匆匆地朝著寢殿走去。
方寧蹲在那石板路上,雙手合十,努力地念叨了兩遍從法華寺高僧那裡學來的經文。
「方公子,他們不死,可就是咱們死了。」小廝也跟著他蹲下,拄著下巴,咂咂嘴,「你可不能是非不分啊。」
方寧愣愣抬眼:「我沒有啊。」
「啊?」小廝也發怔,「你不是在替他們超度?」
「啊?」方寧呆怔搖頭,「我在驅邪啊。」
項岩輕輕叩門,半晌,聽見殿內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然後便是一陣壓抑著的低咳,過了許久,才聽得殿內極低地一聲『進來』。
他緩緩開了門,看見裴醉已經坐在了書案後,肩頭披著一件絳紫大氅,臉色雪白,可脊背不彎。
「大帥。」
項岩臉上的笑意滿面早就消失不見,換上一副嚴肅鐵血的斂眉冷眼,恭恭敬敬地向裴醉抱拳行了軍禮。
「嗯。」裴醉開口,聲音微啞,「蓋家還沒停手?」
項岩垂頭稟報:「今夜的刺客,表面上是高家的人,可末將認為,是蓋家殘餘亂黨偽裝成高家刺客,想拉高家下水。」
裴醉唇角微揚,嘲諷道:「很好,開始狗咬狗了。」
項岩點點頭:「承啟暗巷中的蓋家窩點,末將正在查,已經除去了十三個,盡數偽裝成走水,不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