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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李昀擱下手中的勺子,眼帘微抬,看著向文那副努力成熟的模樣,不由得啞然失笑。

    「在我面前,有什麼話就直說。」

    向文抓著木盤的手緊了緊,猶豫了半天,在上前半步,在李昀耳邊輕聲問道:「殿下,現在時間還早,小的聽說,靠近城門口的酒肆里有一個承啟來的說書先生,連著講了好幾日的書。殿下若是身體撐得住,不如出去走走?」

    李昀眼眸微彎,卻沒有戳破那小小書童的私心,只是溫聲說了一句『好』。

    同輝人口不足八萬,比之望台,算是不折不扣的小城了。

    即使是城中最繁華的客棧,內里裝飾也不過平平,不過李昀遊歷三年,早已不在乎這些虛無的身外享樂,有衣庇體,有食果腹,已經足夠。

    他從客棧雅間中出來,踩著陳舊的木樓梯,迎著掌柜的誠惶誠恐地點頭哈腰,微微抬了抬手:「不必多禮,本王無意打擾。」

    掌柜也不主動上前招人厭煩,恭敬地退了下去,半彎著腰,目送李昀和兩個書童走出客棧略顯破敗的大堂。

    三人走在同輝的街巷中,沿著曲折蜿蜒的小徑,遙遙看見一露天酒肆,火紅酒幡迎風舒展。

    夥計身著短褐粗衣,手中拿著銅酒壺,翩然輾轉在一眾酒客中間,替他們加滿杯盞清酒。

    李昀坐在最後,向文從袖口拿出三十個銅板,買了一壺酒,扶著李昀剛落座,便聽見那圍坐中心的說書先生猛地拍了響木。

    「今日要說,孤膽忠臣跪殿前,不畏生死諫直言。」

    「吏部左侍郎高大人領著國子監眾人為國進諫,百人靜坐,手捧諫折。禁門外大雨瓢潑,可無人退縮。」

    「諫何人?」

    「他們諫的,是那禍國亂政的攝政王爺,是那弄權豪橫的裴家不孝子。」

    「緣何諫?」

    「以權媚上,蒙天子眼目;以權欺下,殺忠臣良將。」

    說書人鋪墊幾番,緩緩切題。

    「那日,太廟起火,火光沖天,煙塵滾滾,接天連地,直衝九霄!」

    「那賊臣行亂事,大慶支離破碎,連太祖在天英靈都不忍卒視,竟降下天火天罰,自毀靈位!」

    「就在濃煙火海沸反滔天之時,忽得一陣電閃雷鳴,陰雲壓城,狂風卷雨,白日如夜,氣象大變,異象叢生!那是太祖之怒,雷霆之震!!」

    酒客停下手中的酒盞,紛紛交頭接耳,目色惶惶。

    說書人環視一周,看見眾人臉上的驚慌,右手微抬,響木『啪』地一聲,清脆地響徹酒肆方圓,回聲陣陣。

    「高侍郎不畏風雨,帶領大慶棟樑靜坐數日,只求天子看清那賊子的面目。」

    「可誰知,變化突生!」

    酒客呼吸也跟著一滯,目光死死黏著說書人右手的響木,就等那清脆一聲響。

    『啪』。

    響木重重一震!

    「忽得,馬蹄聲,鎧甲聲,腳步聲,聲聲入耳!霎時間,刀劍金石之聲大作,兵刃入肉悶響不斷!」

    「暴雨傾盆,從陰沉雨簾中走出一人,閃雷驟然落下,白光霹靂當空,映亮了那人的側臉!竟是那討伐之人,帶著他的爪牙,將那些傲骨忠心的士子一一斬落雨中!」

    「血流成河,哭嚎不斷,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此等慘狀,尚且不夠!那攝政王爺一身絳紫衣袍,招搖挺立風雨中,從腰間拔出雁翎刀,披風斬雨,刀鋒直指高大人的心口,竟是要當眾謀害在朝官員!」

    「本朝首輔王閣老頂風冒雨而來,以身阻擋那人雷霆之勢,才堪堪將高大人從生死之間拉了回來!」

    「那人並未收手,領著手下天威衛,竟在承啟街巷中大開殺戒!不理百姓哭喊,見人便殺!」

    酒客紛紛摔了手中的杯盞,臉上都是同仇敵愾的悲憤。

    平時膽小如鼠的百姓,借著酒意,膽大包天地罵起人來,罵得極難聽,向文幾乎想要捂住李昀的耳朵。

    向武都聽不下去了。

    他雖擔心自家公子被攝政王矇騙,可倒也不必將那人貶得一文不值,仿佛街邊一條狗都比那人高尚似的。他小拳頭又繃緊了,隨時想要衝出去打人,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心緒永遠被流言牽著走。

    李昀抬手,淡淡地喝了一盅酒。

    百人百面,卻是同一種憤怒。

    這憤怒不是衝著裴忘歸,而是對大慶寒了心。

    「胡說八道!」

    一獨臂青年揚著酒盞,酒水直直往那說書人臉上潑,眉心一道疤痕映著酒意,微微泛紅,「你認識高大人?你認識王閣老?你認識攝政王?怎麼,你還能進去太廟?全是胡扯!」

    那說書人抹了一把臉上的酒漬,氣得摔了手中的響木:「怎麼又是你!誰讓他進來的!!」

    「老子喝酒給了錢的,不像你,信口造謠,還從喝酒的手裡騙錢。」扶寬嗤笑,握著刀柄,搖搖晃晃地繞著說書人轉了兩圈,咂咂嘴,挑眉笑道,「今兒,老子砸點什麼才好呢?」

    說著,便一腳踹翻了說書人面前的木桌,打著呵欠,醉眼朦朧地踏上路旁的石台,扯著嗓子喊:「攝政王是好是壞,輪不到我們這些人在背後議論。畢竟,當年他領兵守護疆土的時候,咱們還在喝酒,吃肉,逛窯子。咱們哪來的臉,既受了人家的保護,又在背後插人家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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