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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昨日陛下又吐血了。』魏言笑眯眯地看向孫厚弘,故作憂心道。
『可不是嗎,太子薨了,梁王即將被問斬,陛下自然心中焦急。不知蓋侍郎是否向陛下問安了?』孫厚弘不關心陛下身體,只想知道,蓋頓給司禮監的錢,是否比給自己的多。
『並未。這半月,蓋侍郎只差人遞了摺子,並未入宮。』
話里,便是說司禮監並未收到蓋家的銀錢。
孫厚弘聞言,臉色微平。
沒道理他在刑部大牢受苦,魏言在宮城錦繡里數錢。
魏言看著『斬』字木令,微笑著,卻並不伸手去拿。
孫厚弘自然明了。
司禮監常伴陛下左右,自然不想親手染上樑王的血。否則陛下日日見的是親手殺了自己兒子的臣子,又如何能酣睡安枕?
既然他拿了錢,就得辦事。
世間事,本就如此簡單。
孫厚弘捏著木令,迎著飛雪狂風,丟擲在梁王李昀面前。
『斬吧。』
李昀聲音比冰雪冷。
『大慶江山,盡葬清林之手。』
劊子手用烈酒澆刀,手臂高高揚起。
凜冬正午日光熹微,微光映寒刃,卻仍是有些刺眼。
李昀緩緩閉上了雙眼。
耳邊風雪吹過,微寒。
忽得,劊子手吃痛高喊,鋼刀落地。
李昀一怔,只看見劊子手的手掌被一支羽箭射穿。
那紅色尾羽傲然立於雪中,將劊子手那隻布滿老繭的手狠狠釘在地上,鮮血染白雪,又一支匕首斬破風雪而來,將那劊子手的脖頸割出一道極深的血痕。
李昀不敢置信地盯著遠處。
那支赤鳳羽箭,絕不該出現在這裡。
是,他回來了?
圍觀百姓耳聰目明,早早便讓了一個口子,齊齊看向城門口的地面震顫。
『是赤鳳營的人?』
『是寧遠侯回來了!』
百姓小聲嘀咕,可落在李昀耳邊,便是滔天巨響。
百餘鐵騎馬蹄長揚,飛濺雪泥,為首一人肩披火紅斗篷,在漫天飛雪中,策馬向柴口刑場而來。
那人猛地勒了韁繩,馬嘯長嘶,驚了風雪霜寒。
他側身下馬,一步步走向監斬台,逼近那兩位朱色公服監斬官。
『本侯,奉旨勤王。』
那人聲音如霜,鳳眸微挑,壓著眉眼間的慍怒,鎧甲不沾冰雪,卻被鮮血浸得濕透。
他拿出袖口中染了血的金牌,望向李昀單薄的身軀,眼中皆是痛意。
『奉陛下聖諭,暫收梁王歸牢,擇日再審。』
李昀隔著風雪,與裴醉遙遙相望。
赤鳳營與蘭濘一戰打了一個多月,邊關早就快守不住了,哪裡還能騰出人手,回承啟勤王?
魏言一身八爪蟒袍,笑著朝裴醉行禮:『侯爺,臣等謹遵聖諭。』
孫厚弘身體冰涼。
若梁王罪名不成,那他今日所作所為,豈不是在天家頭上動土?
『孫尚書。』裴醉引弓,鳳眸微眯,箭頭寒光映日光,『你聾了?』
孫厚弘咬牙,抬手稱『是』。
『起來。堂堂梁王,跪天跪地跪君王,怎可跪堂下臣?』裴醉大步走向李昀,雙手將他扶了起來,朝監斬官兩人冷道,『罪名尚未定,若有欺辱不尊王爺者,本侯,決不輕饒。』
李昀眩暈著趴在裴醉的肩上,鼻尖凍得通紅,輕聲道:『河安呢?』
『你不必管。』裴醉轉身,替他小心擦去唇邊血跡,『外面風雪大,你先回牢里休息,其他事情,有為兄在。』
李昀微微點頭,心口死命撐著的那口氣一下子就泄了,呼吸一滯,眼前猛地一黑,雙腿失了力氣,身體癱軟地向前栽倒。
他雙耳嗡嗡作響,朦朧間,仿佛覺得自己被打橫抱了起來。
『忘歸。』
他輕聲喊道。
無人回應。
『忘歸。』
李昀的視線模糊一片,周圍所有的東西都離他遠去。
他一個人站在風雪中,不知該去向何方。
『忘歸?』
遠遠地,看到一人,身披絳紫大氅,坐在太師椅上慵懶地笑著指點江山,可卻在無人時,獨自捂著胸口的傷,疼得渾身發抖。
李昀拼命朝他跑過去,可仿佛隔了天地,無論他再怎麼努力,也不能靠近那人半分。
那人唇邊的血跡蜿蜒,沿著削瘦硬朗的下頜墜落,鮮紅星點散落在鵝絨冬雪裡,如落梅碎瓣,觸目驚心。
李昀跑得太急,整個人都摔在雪裡,又疼又冷,身體僵硬,骨縫冒著寒氣,連動一下都痛苦到極點。
那人踉蹌起身,笑意溫暖,轉身就要消失在風雪深處。
『不許走!』
李昀怒意叢生,本是癱軟的四肢,忽得就有了力氣。
他雙腳深陷厚重冰冷的厚厚大雪裡,每一步,都仿佛拼盡了全身的力氣。
『你,等著我。』
李昀死死咬著牙,伸出顫抖的手掌,拼命去夠那人的衣角。
風雪開始坍塌。
在這世界墜落的斷壁殘垣中,李昀終於拉住了那人的手。
緊緊地,不肯放。
他想起來了。
他不捨得丟下裴忘歸一個人在這支離破碎的人世間苦苦支撐。
他要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