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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李昀燒得渾渾噩噩,意識宛如沉沒在一片泥沼中,越掙扎,越陷落。

    他做了很長的夢。

    那些夢,是散落在記憶里的碎片,在幽深黑暗中星點斑駁,幾乎都與裴忘歸有關。

    春日花意襲人暖,東風乍起,吹皺一池花海。

    李昀仍是垂髫模樣,站在杏花樹下,紅著眼圈,挽起袖口,偷偷地給手肘處的青紫傷痕抹藥。

    宮人說,他是父皇風流一夜的孽種。

    而父皇羞於提起這醉後失態,在那洗腳婢生下自己後三天,便下令賜了一道白綾,然後將剛呱呱墜地的自己抱給了膝下無子的母妃撫養。

    他一直躲在假山後一動不動,將這些話,一字不漏地全都聽入了耳中。最後,連手腳也發麻,卻努力撐到了所有人都離開後,才從假山上摔了下來。

    他現在知道,為何溫柔的母妃卻反常強硬地不讓他出門,只讓他在殿裡看些典籍書冊。

    他也懂得了,為何父皇來的次數越來越少,而為何性子恬淡的母妃會臨窗坐而嘆息,有時看向自己的眼神,隱著他看不懂的無奈與惆悵。

    是自己連累了父皇對母妃的寵愛,而母妃溫柔到不忍傷害他,只能將所有事情都埋在心裡。

    不哭。

    李昀努力忍著眼淚,把捲起的袖口放下,布料貼著傷口,又是一陣火辣辣的疼。

    以後,待到將來自己封王,便能報答母妃養育恩情。

    李昀小臉繃得很緊,故作堅強,卻仍是緩緩蹲了下去,靠著樹幹,抱著膝蓋,怔怔出神,絲毫沒意識到眼角的淚光已經泛濫。

    忽得,一支杏花入懷。

    李昀怔了一怔,捏著那纖細潔白的杏花,微微抬頭,卻被日光晃得睜不開眼。

    一個灑脫不羈的少年,騎在御花園的牆頭上,折了一支春日杏花,手中的杏花彎枝劈開二月東風。

    李昀心底『轟』地一聲炸開,滿腦子都是昨日偷念過的詩。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他不懂風流,亦不識陌上年少。

    可今日,他似乎都明白了。

    『哭什麼?』

    那少年挑眉問。

    李昀起身,倒退兩步,捻著懷中杏花枝,忙不迭地擦乾了眼淚。

    『你叫什麼?』

    那少年笑了。

    李昀紅著耳根,輕聲說了。

    『哦,小雲片兒。』

    『哥哥送你一枝花啊。』

    那少年揚揚手中的花枝,笑著說。

    李昀抬頭,想要看清那人的眉眼。

    可那少年仿佛被人追著,火急火燎地跳下牆頭,徒留春光與花影,如同春日幻夢一場。

    李昀抱著杏花枝,在樹下站了許久。

    此後經年,東風飛花皆是他。

    夏日酷暑,蟬鳴苦熱,天光四散,水波瀲灩。

    難得的休沐,李昀被那少年將軍逼著出城同游,縱一葦舟楫渡河,去尋那傳聞中的難得一見的青色荷花。

    那人撐著篙,有模有樣地盪起那扁舟,在藕荷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李昀坐在他身後,微微仰頭,看著那人寬廣的肩背,依舊被日光晃得睜不開眼。

    下一刻,眼前忽得落下一片陰影。

    是那少年擎著一枚碧綠荷葉,替自己擋了毒辣日頭。

    『還曬嗎,四皇子殿下?』

    那人爽朗地笑道。

    李昀從他手中接過那枚沁著水珠的荷葉,正想要起身,可那木舟卻撞上了什麼堅硬的東西,『噗通』兩聲,兩人東倒西歪地墜進水裡。

    『他娘的,老子不會水!』

    那人一手死死攥著李昀的手臂,另一手扒著木舟的邊緣,死都不肯鬆手。

    李昀被那人牢牢抱在懷裡,衣袍頭髮盡濕,與那人皮膚相貼,冰冷的河水也無法冷卻那人身上的滾燙。

    『裴兄,鬆手。』

    『放心,有我在,別怕。』

    裴醉反而將他抱得更緊,信誓旦旦道。

    李昀看著那人強撐出來的笑模樣,眸中也隱著笑意。

    『兄長,我會水。』

    『咳。』裴醉哪肯認輸,死鴨子嘴硬道,『駱院判那個老頭子說了,你體弱,不能受寒。來,踩著哥哥我的肩膀,先上去。』

    李昀還要說什麼,那人直接將手放在他的大腿處,用力一托,李昀低呼一聲,便從水裡被托上了木舟。

    『兄長,你...還不上來?』

    『小雲片兒,你,轉過去。』

    李昀垂頭看著裴醉明顯白了兩分的臉色,努力忍著唇邊的笑容,溫和地說了一聲好,然後用眼角餘光看著威風八面的裴將軍,十分狼狽地同手同腳攀上了木舟,心有餘悸地長長呼了一口氣。

    『噗嗤。』

    李昀還是沒忍住。

    濕淋淋的裴將軍十分沒有氣勢地捏著李昀的臉蛋,然後躺倒在木舟上,在傾灑的日光下,緩緩閉上了眼。

    『兄長?』

    『我以前溺過水。』裴醉別開臉,不自然道,『哥哥我不喜歡這深不見底的地方。』

    『那回去吧。』

    『不。』裴醉微微張開鳳眸,迎著日光,唇角一彎,『聽聞青荷清香助眠,我采來給你,可好?』

    李昀怔了一怔。

    他只是私底下找了太醫院判,極低調,並未與其他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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