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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他攥了攥拳,沉聲囑咐著守艙官兵:「留一半人繼續搜,其他的客船往回走,找大夫救人。」
「殿下!!」
船體殘骸四散漂浮,申文先從那廢墟里游出來,嘴唇已經發紫。他懷中夾著一人,當胸插著一根木板,貫穿了右胸,在江水中泡得久了,身上的熱血已經快要散盡。
裴醉朝著身後的兵卒低吼:「划船過去!」
他拼力將玄初抱了上來,那人身體不時微微抽搐,只剩最後一口氣,拼著,不肯散。
「梅叔,你怎麼會...」
裴醉沒想過玄初會重傷至此。
以他的武功和水性,即使墜落海面,船體崩潰,也不可能落得這般傷重瀕死。
裴醉拼命用手按著他胸口的血窟窿,妄圖將那四散飄逸的熱血堵回去,仿佛,在他面前,依舊是幼時那個不懂事的孩子。
「主子,沒用了。」
玄初聲音依舊冷硬,只是幾乎讓人聽不清楚。
「你別說話!」
裴醉怒吼道。
他仿佛又重回十二年前,面對的,是自己親手埋葬了父親和母親的場景。
他顫著手,拿出胸口的藥瓶,玄初卻拼死抬起燒得焦黑的右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幫你留下了梁王。」玄初進氣少出氣多,一句話斷斷續續地說不清楚,「我不喜歡,可你喜歡。我們三十三個,沒後悔過。你,別難受。」
裴醉聞言,心中死死壓著的重石終於坍塌,他身體晃了晃,背著玄初,一口熱血噴涌而出,瞬間就被大雨澆得涼透。
「我...」玄初一口氣沒上來,只卡在這一個字上,「你...」
「...梅叔,我向你保證。」裴醉手掌已經被鮮血浸透,他狠狠攥成了拳,二指朝天,鄭重而壓抑地起誓,「今日之事,我會連本帶利地向蓋無常討回來,血債血償!」
「不是。」玄初嘴唇發紫,微微顫抖。
裴醉跪坐在他面前,身體彎了下去,壓著心中痛楚,輕聲問道:「不是什麼?」
「阿醉,裴家...只剩你一個,我們...也不在了。」玄初眼睛一直看著裴醉削瘦蒼白的臉,語氣是這輩子都不曾有過的柔和,「你,怎麼辦?」
裴醉瞳孔顫著,他幾乎要撐不住了。
這麼多年的冷血殺伐,他以為自己早已是刀槍不入,鐵石心腸。
可,人終究無法成為無情飲血的玄鐵寶刀。
是會疼的。
裴醉死死握著玄初的手掌:「梅叔,你放心,我會從心而活,絕不輕擲性命。累了,便白日縱酒,困了,便醉臥花叢,你知道...你知道我,從來便這般散漫放肆,沒人能管得住我。」
「...很好。」
玄初指著自己胸口,裴醉從懷中掏出碎得四分五裂的玉牌,攥在掌中,很緊。
「累了,走了。」
玄初終於放下了眉間的褶皺。
他仿佛得到了從未有過的解脫,在漫天雨簾中,緩緩垂下了手臂。
裴醉用左手覆上了玄初的雙眼,手被雨水打得發白,指尖發顫,聲音亦抖。
「...梅叔,走好。」
那年,三十三個叔叔帶著他漫山遍野地瘋跑。
今日,他卻要目送著他們一個一個步入黃泉忘川。
裴醉拔出腰刀,將木板劈斷,將玄初背到了肩上,袖口裡沉甸甸的玉牌,陪著他一起上路。
「我帶你回家。」裴醉聲音被淹沒在漫天暴雨里,「我帶,你們回家。」
裴醉親自將玄初背上了岸。
身後的人,早已氣絕。
他眼前一黑,在踏上碼頭的瞬間,便向前栽倒,重重地摔了下去。
申文先從他身後飛奔到他身邊,將臉色慘白的裴醉扶了起來,焦聲低道:「殿下,殿下!」
「我沒事。」裴醉衣服早已濕透,他垂著頭,聲音嘶啞,拽著申文先的手臂,在大雨中緩緩站了起來。
「申指揮僉事。」他轉身,目色如死一般寂靜,「本王命你,前去淮源府,以謀逆罪名,將蓋無常收押進承啟,他名下的產業,盡數沒入公家,淮源府駐軍,由天威衛暫時接管。」
裴醉咬破手指,在破布上寫著詔令,凝神冷目,字跡狂亂而飛揚。
他拿出從李昀身上收回的私印,重重地卡著印戳。
「殿下...」申文先有些猶豫,「蓋家謀逆尚未有定論,您這樣太過冒險,恐怕會被百官瘋狂彈劾。而且,蓋家的商、財、地、軍,牽一髮動全身,還有崔、高兩家,他們若插手...」
「承啟亂象已定,漕運之罪昭昭。蓋家將來之罪必然無赦,我今夜便要定死他們的罪名。」裴醉眸中映著黑夜暗沉,壓抑而冷靜,「蓋家雖有通天之能,也還是大慶的堂下臣。他們是臣,就要遵令!他們的手段只在陰處,我今夜便要以陽謀相抗!我手中兵權,便是利刃,斬盡佞臣,絕不姑息!」
「崔家、高家若有異動,先派人接洽,讓他們來與我談,若他們膽敢直接動用手中駐軍與天威衛相抗,此乃謀逆造反,不必回稟,立刻帶兵平亂!所有後果,本王一人承擔!」
裴醉揚著手中的血色詔令,目色霜寒,話語如刀:「就算是本王寫在破布上的詔令,他蓋無常也得給我跪著接!」
申文先眉目斂起,拱手高聲稱:「是!」
第41章 回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