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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夠了。」

    裴醉低聲喝住還要投石的工人。

    占了奇襲的地利,仍是無法將他們盡數殲滅麼。

    裴醉攥掌成拳,手臂微微發顫。

    扶寬右臂拼命勾住逐漸傾斜的桅杆,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吼了一嗓子:「船要廢了!」

    李昀試圖從一片火光和濃煙中,找到對面堤壩上那人的身影。

    可,什麼也看不清。

    船開始解體。

    李昀拼盡全力抱著那堪堪傾落的桅杆,死死咬著牙,掛在陡峭歪斜的甲板上。

    玄初用鐵劍刺進地面,一手拼命攥著劍柄,另一手扯著李昀的胳膊,手臂青筋暴起,衣衫起了火,火苗從衣角一直攀上他的手臂,半邊身子被火裹著,灼熱的劇痛也沒能讓他撒手。

    「主子...有命令。」玄初手臂一直在抖,「梁王,絕不能死。」

    李昀眼睛發熱。

    這世間人與人的羈絆,除了血脈親情,還有斬不斷的恩義。

    這五年裡,他體會到了許多不曾體驗到的東西。

    「多謝。」李昀從簌簌落下的木屑中微微抬頭,鄭重道。

    忽得,遠處響起震天鼓聲,鳴鑼聲,火炮聲,如春潮狂涌,奔雷疾馳。

    「來了!!!來了!!!是火船,是兵啊!!!」舵手身體懸在半空,眼淚順著臉頰淌成了兩條小溪,滴滴答答地落下,嗓音嘶啞乾澀。

    來的船並不多,也就十艘普通河船,可對於絕境中的人來說,那便是救命稻草。

    申文先站在船頭,手中揚著戰旗,朝著那三艘著了火的黑棚客船一指:「開火!」

    船上的火炮老舊,顯然是匆匆湊齊的,可仍聊勝於無。

    那引線火星燃起,尖銳地響聲震天,後坐力頂得船板一震,火炮盤旋著急速飛上了天空,朝著那客船打去。

    客船轟然炸裂,船身四分五裂。

    空氣如滔天波浪猛然盪開,餘波將那糧船攔腰斬斷,所有人,都隨著簌簌零落的木屑、桅杆、還有殘骸,一同墜入運河中。

    裴醉瞳孔一顫。

    他握著刀鞘的手掌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

    「殿下!」

    遠處一人身著草色窄袖對襟衣,騎著一匹棗紅色馬兒踏風而來,在裴醉面前猛地一勒韁繩,側身下馬,單膝跪地,拱手道,「天威衛申大人派末將來,說同輝驛站的千里馬都不能用,他便將自己的坐騎送給了殿下。末將還替殿下準備了路上的簡單行裝與乾糧。」

    裴醉從高台一躍而落,站在那棗紅色馬兒面前,握著韁繩的手極用力,指節泛著白,雙唇抿得鋒利,眼眸垂著,神色晦暗幽深。

    「殿下?」那武將遲疑抬頭,明明催著要馬的時候,說的是十萬火急,可現在怎麼又不走了,「殿下不啟程嗎?」

    裴醉緩緩閉了眼。

    腳踏馬蹬,拉著韁繩的手臂一緊,利落地翻身上馬。

    馬兒打著響鼻,在原地踱步,已經等不及要千里奔馳,可偏偏馬背上的人遲遲不給命令,韁繩死死勒著,不肯松。

    裴醉端坐在馬上,朝著承啟的方向緩緩抬了眼,漆黑的夜幕落在他眼中,仿佛一灘永遠化不開的墨。

    他知道,他此時應該立刻馬不停蹄地向著承啟狂奔,而不是向著運河深處探尋一個生死未卜的王爺。

    「...殿下?」

    那武將看見攝政王攥著前襟,緩緩彎了腰,頭貼著馬脖頸的鬃毛,背影似乎在微微發抖。

    「殿下,你沒事吧?」

    裴醉背對著兵卒和河工,無聲地吐了一口血。

    太疼了。

    再次丟下生死未卜的李元晦,實在是太疼了。

    第40章 危局(四)

    申文先站在船頭,親眼看見糧船轟然倒塌的慘狀,心頭一驚,轉頭便朝著身後的兵卒喊:「去救活人!救一個,賞銀十兩!」

    「是!」

    同輝駐兵幾乎都通水性,留下幾人搖櫓,其餘都主動跳進了滔滔河水中,在殘垣破板中,搜尋著可能生還的人。

    天空中又淅瀝下起雨來,波濤開始湍急,浪潮拍堤,悶聲如雷作響。

    申文先借著客船船頭燈籠的火光,不停地搖櫓,試圖在廣闊的運河中尋找著那如豆的人影。

    天色昏暗。

    雨水傾盆。

    本就視線模糊,現在更是比撈針艱難。

    「梁王殿下!」申文先與李昀多年相交,亦是心急如焚,在風雨浪潮中嘶吼著,「殿下!!」

    他抹一把臉上的雨水,站在風雨飄搖的船頭,恨不得自己也跳下去找。

    「子奉,找到了嗎?」

    隔著狂風水波,一低沉如鐘鳴的聲音自身後而來。

    申文先一怔,猛然回頭,看見一人站在天青色客船船頭,後面船艙載了二十餘兵卒,破浪頂雨而來,長櫓狂拍水面,紛揚江波如雪。

    「殿下,你...」

    「舍下的這一個時辰,我自會快馬加鞭補回來。」裴醉面色沉靜,「你也下去找吧,我替你在這裡坐鎮指揮。」

    申文先沉聲應是,解了腰間佩劍,直接跳入這湍急的浪潮中,如魚兒如水,靈活地遊走在斷壁殘板中。

    裴醉手臂微揚,將如水簾般瓢潑的大雨沿著衣袖分割兩處。他分別指了幾個方向,身旁的兵卒便鳴鑼揮旗,那十餘艘船便各自沿著不同的方向去沿著漕運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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