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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9 00:57:58 作者: 茶葉二兩
段鶴回了驛站,從偏門而入。
裴醉提了口氣,蹬著嶙峋的枝幹藏於樹內,透過茂密的樹葉,看清了段鶴驛丞房旁的一座小屋,磚是新壘砌成的,依稀可見赤紅色紋理。
那間房子沒有門檻,拉車直接可以進屋門。
段鶴很快地便卸貨出門,然後將屋子反鎖上,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走到馬棚那匹暗黃色土馬的身旁,從飼料槽中徒手抓了一把乾草,餵給了那千里馬。
他雖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可是顫抖的乾草杆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慌張。
裴醉藏在樹影中,樹葉上的水滴順著他的臉頰脖頸淌進衣領中,涼風乍起,吹得他微微寒戰。
裴醉怔了怔,不由得失笑。
他自幼習武,甚少被寒意侵襲入體,更不曾被涼風一吹,便陷入這等狼狽的境地。
他收回撥弄樹葉的手,轉身想要從樹上跳下,可忽得微彎了腰,抬手按著胸口尖銳的刺痛,扶著樹幹壓抑著咳嗽,卻仍是滿嘴的血腥味道。胸口的凝滯感愈發濃烈,他猛地嘔出一大口血,竟像是停不下來一般,連著又噴出幾口血,將面前的樹葉都沾上了暗色血跡。
他跌坐在樹幹上,疼得幾乎蜷縮成一團,可偏偏身體提不起力氣,又不敢昏過去,只能放任自己在這波濤洶湧的疼痛中浮沉掙扎。
約一盞茶的時間,終於將這難耐的痛楚熬了過去,整個人像是從水裡爬出來一般。
他努力了幾次,也沒能站起來。
「該死。」裴醉抹去唇邊的血痕,眼帘微垂,攥掌成拳,微微發顫。
他又掏出一個瓷瓶,取出一顆續命的補藥,含在舌間。
方寧那嘮嘮叨叨的話語又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一邊養生一邊尋死的人,全大慶也就殿下你一個了!』
「吵死了。」
裴醉眼前黑霧不散,按著額角,倚靠在濕淋淋的樹幹上,右手攥著心口衣裳,布料褶皺從指縫中漏出,不時悶聲低咳。
片刻後,兩丸藥效終於起了作用。他攥了攥手掌,久違的氣力又回到了身上。
他懷念地握著雁翎刀鞘,長長舒了口氣。
能拔刀就好。
幾個呼吸間,他便斂起眸中的萬般情緒,抬手取下身後的行囊,換了身皂袍錦衣,腰配鸞帶,手握雁翎刀,將天威衛的令牌系在腰間,斂眉肅容地走進了驛站大門。
驛卒查看了腰牌和驛券,連忙將裴醉請入驛站中,將他恭敬地引入木閣樓二層東側的上等廂房中。
「原來是天威衛的大人,這次來同輝是有公務在身?」驛卒粗眉大眼,五官端正,身材消瘦,衣裳破舊,灰色的官服已經被漿洗得發白,那粗布料透著光,再磨幾次,便要破洞。
「是。」裴醉淡淡應了。
「這幾日驛站繁忙,大官人們都在咱們這驛站歇腳,若小的有什麼照顧不周的,還請大人見諒。」
「好。」
驛卒瞥了一眼西側廂房的吵吵嚷嚷,長呼了口氣。
幸好自己不負責招待那挑剔的錢公子,這天威衛的大人看起來事兒不多又好說話,說不準還能少要點錢。
「大人路上的盤纏可還夠用?若大人需要,小的自會向驛丞稟告。」
驛卒心裡求爺爺告奶奶的,祈求老天,讓這位大官別獅子大開口。
裴醉一怔,聲音低沉:「什麼?」
話音剛落,便聽到西側廂房,錢浩那尖銳地聲音驀地響起:「來人吶,這房間裡蚊蟲太多,給本公子去拿點金線香來!」
驛卒眼神瞥見自己可憐的同職,急匆匆地上來,灰頭土臉地下去,連滾帶爬地奔向同輝城內,去買那貴得令人髮指的驅蟲香。
裴醉眼神一寒,右手轉著左手的青玉扳指,冷聲反問:「這是驛站,還是酒肆客棧?」
驛卒一愣:「大人,這是驛站。」
「...你自去忙吧。」
裴醉不欲節外生枝,只疲憊地靠在木椅上,緩緩閉了眼。
「是。」
驛卒倒退著替他攏上房門,琢磨了半天,既猜不透他是否想要銀子,也看不出他的官職和地位。
他皺著眉,一路埋頭走著,一直到了驛丞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段大人,小的是竇亮平。」
「進來吧。」
「大人,新來了個天威衛,小的沒看出來他的官位高低。」
「無妨。」段鶴起身,從柜子角落裡取出幾包黃皮紙包裹的白粉,塞進竇亮平的手裡,「今夜把廂房裡的人都迷暈,天威衛那是個武將,你多下點藥。」
竇亮平面帶為難,躊躇了一會兒,低聲勸道:「大人,咱們一定要蹚這趟渾水嗎?」
段鶴慢慢抬頭,眼神里是一片麻木的冷靜。
「你的女兒還病著吧。」
竇亮平手一顫,把手裡的白粉攥得緊了些。
「你夫人被鄰里排擠,連出門都不敢,你忘了?」
段鶴緩緩起身,重重地砸了一下木桌,破碗直接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上面的大官來朝我們要錢,我們就只能向百姓伸手,大官以為我們是錢罐子,百姓以為咱們是聚寶盆。人人以為咱們有錢,其實老子他娘的都窮出了鳥!這十年多來都是這樣,我已經受夠了。」段鶴目光狠厲,「不過是點小忙,迷暈幾個人,再閉眼裝瞎,就有幾百兩紋銀入庫。我為什麼不做?!」